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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62纵独醒 也敬这世俗万般不清明

  荒腔

从宴会上带回的鹦鹉挂在客厅窗边,天气好,许阿姨会把鸟架挪到后院,可惜整个十月,京市并没有什么好天。


阵阵阴风接淋漓湿雨。


好几次外出,钟弥在高楼间仰头,天色都灰得厚重压抑。


那只鹦鹉平时不怎么聒噪。


钟弥一回来逗逗它,给它喂点儿食,它就跟来劲似的疯叫“弥弥发财”。


钟弥用手指头轻戳戳它的小脑袋,说这鹦鹉完蛋,掉钱眼里了。


一身铜臭,俗。


许阿姨笑着说:“这小鹦鹉认主,灵着呢。”


天天听着吉利话,也拦不住坏消息登门。


十月末,沈弗峥生日才过去两天,钟弥画的那副蓝紫色调的《水塘野鸭》,被装裱好送来常锡路。


从小跟外公那些书画打交道,笔下功夫钟弥不敢说一等一的精,但多少养刁了一双眼睛。


楼下会客厅的挂画,有好几幅都是上一任主人布置私人会馆留下的,既中又洋,钟弥嫌杂乱花哨。


这晚闲着无事,便喊来许阿姨帮忙,该撤的撤,该换的换。


挂那幅《水塘野鸭》时,她跟许阿姨各踩一只凳子往墙上调正位置。


忽的,钟弥眼皮一跳,像进灰迷了眼似的难受,眨了眨眼,一时没踩稳,扭了脚。


许阿姨慌了神,忙扶着钟弥去旁边沙发坐下。钟弥按了按脚踝说没大事。


许阿姨不放心,去拿冰袋,回来手上不仅拿着冰袋,还有钟弥正震动的手机。


电话是警局打来的。


钟弥听到靳月失踪的消息时,脚踝正被许阿姨按上冰袋,一股寒意窜起,贯穿身体似的将她整个人惊麻。


警方调了监控,说靳月最后见的人可能是钟弥,之后靳月外出,就再没有回家。


靳月的母亲超过24小时联系不上人,到警局报了案,并说靳月最近精神状况不太好,还在她卧室发现安眠药。


钟弥去警局配合调查。


“上一次和靳月见面,是两天前,是我男朋友生日,我邀请她过来玩。”


钟弥如是回答,但事实并非如此。


从沈弗峥那儿了解到如今旁彭两家的情势,钟弥虽然没有去劝靳月,但也知道这种时候,靳月不适合抛头露面。


九月份新电影路演过半,靳月的工作室就发了公告,说江近月女士因个人身体不适,不得已提前结束路演行程。


她精神状况不好,继续面对镜头,万一被人捕风捉影,对她没好处。


之后靳月没有通告,也没外出,难得她主动问起沈弗峥生日,钟弥不可能拒绝她过来。


当时钟弥想,她可能只是想过来在生日宴会上见见旁巍。


此刻她脑子乱掉一样坐在警局白炽灯下,想着先前偶遇彭东琳,对方说的那句“你混得比你朋友好,她还不敢这样招摇过市”,不晓得靳月这次失踪,是不是有人把她出席沈弗峥生日宴会理解成一种招摇过市。


靳月的妈妈就在一旁,一直在跟女警哭诉,从靳月七八岁学舞多能吃苦,讲到自己前几年生了一场大病,靳月学校医院两头跑,最后不读书了给她交手术费。


说得语无伦次,信息量又很大。


靳月的经纪人也赶过来,过硬的职业素养让她显得太麻木不仁,她冷静劝着靳月的母亲:“阿姨,不要在这里说这些,说这些没用,月月好歹是个公众人物,你在外面说这些会影响她以后的发展。”


靳月的妈妈情绪受激,哀哀哭着:“她是我的女儿!她现在都不跟我说实话,你们到底带着她在干什么!我这条命不要了,我不活了,你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钟弥听得难受,坐她对面的警察还在问见面当天靳月是否有什么异常表现,她沉默回忆,正要开口,


警察提醒她:“你手机响了。”


钟弥拿起一看,是妈妈。


妈妈一般不会这么晚给她打电话,此刻六神无主,又横生担心,她想也没想地接起电话问:“妈妈,怎么了?”


“跟你淑敏姨在收拾衣服,州市最近天气冷了,京市应该更冷吧,你去年那几件厚外套要不要寄——”


警局里的闹声,章女士听到了,话也停了。


靳月母亲还在求女警,说你们是警察,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我的女儿。


章女士问:“这么晚了,怎么会在警局啊?”


钟弥哽住声音,斟酌着,缓缓说:“我……我一个朋友出了一点事,我过来配合问个话。”


“那你没事吧弥弥?”


脚踝生痛,心乱如麻,钟弥垂着头,只低声说:“我没事,妈妈。”


一阵突如其来的鼻酸涌上,视线也随之模糊,眼前如蒙一层厚厚蒸汽。


她难受得突然。


不知是因为靳月妈妈凄凄的哭噎,还是因此刻自己的妈妈在电话里温柔的关心。


“弥弥,你有事要跟妈妈说。”


光是从鼻腔里挤出一个“嗯”字,胸口仿佛就刮过一阵海啸般的巨浪,腾起,叠下,压得潮湿的呼吸越发不顺。


章女士没再继续问,只说让钟弥今晚回家后,记得给她发一条信息。


电话挂了,很快又响起,这次是沈弗峥打来的。


“我马上就来,不想说话就在那儿坐着喝点热水,律师会去处理。”


“嗯。”


刚刚跟妈妈通电话,还能坚持在眼眶打转的眼泪,这一刻失重坠在桌面上。


“吧嗒”溅开一朵泪花。


钟弥没拿手机的那只手,攥成拳,用力抵在桌上,来回几下,擦去小小的水渍。


电话里的男人察觉她声音异常。


“哭了?”


钟弥本来打算不认,到嘴边的“没有”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抵在桌上的手指越渐用力到关节泛起惨白,最后低低湿湿地,又“嗯”了一声。


“我在路上了,不要怕。”


从警局出来,天色暗得似一张陈旧墨布,黑透了,老樟树下蹿起冷风,辨不清方向,人往空旷的路面上一站,四面八方都涌着寒气。


老林见她瘦伶伶站着,长发被风吹,按了双闪。


钟弥寻光,迷茫看过向车子时,沈弗峥一身黑色风衣正下车。


她是想迎上去的,但脚步好似被冻僵在原地,只是傻傻看着,那道身影走过来,用手臂和胸膛拥住自己。


如山如塔阻绝这世间的风波,叫她在这波澜四起的一夜,终有一刻,敢合上眼,松下一口久悬不落的气。


律师简单交代一番就走了。


钟弥被沈弗峥揽着,刚上后座,后头仓促停了一辆车,下来一个脚步匆忙的中年男人,一身西装打扮,身材高大,微微发福,看不出哪条道上的。


那人先跟老林说了话,等后座车窗一降,便满脸堆笑地跟沈弗峥道歉,说今晚唐突了钟小姐。


“钟小姐没受惊吧?”


沈弗峥同他客套了两句。


人一走,车窗还开着。


钟弥瞧见夜色里,那人上了一辆黑色雅阁。


钟弥没见过这人,受他这句唐突,也很莫名,但大抵知道是托沈先生的面子,不然谁晓得钟小姐是谁?


收回视线,她用力按上车窗。


此刻情绪上来了,很讨厌这些明里暗里的所谓规则,不久前律师过来,跟钟弥说,沈先生在外面,钟小姐可以先回去了。


钟弥着急说:“我觉得这个事跟彭东琳有关,她之前——”


律师连忙笑着截过话,看钟弥的眼神里,既有尊重,又有一丝觉得她太天真的尴尬:“钟小姐,有些事,还是不要猜,让我来处理吧。”


坐在车中,沈弗峥看向警局,问她刚刚在里头是不是也这么气势足。


钟弥一瞬耷拉下细颈,像被雨淋得半湿,缩在墙角的小猫。


她哪有气势,知道靳月失踪,整个人都六神无主了。


旁巍的前妻她见过,是一个狠角色。


她担心是自己邀请靳月来沈弗峥生日宴会的事成了导火索,此刻陷入慌乱自责的情绪里。


沈弗峥一捧她的脸,她没忍住,掉下一滴眼泪来。


面颊温温潮潮,她低着头,想用手背去擦。


沈弗峥先一步触上她的脸,拇指指腹轻轻拭去她的眼泪,随后手臂一收,将她搂到怀里,轻轻拍了几下哄慰,说会叫人去打听,旁巍也已经去找彭家沟通,不会出事的。


过了一会儿,沈弗峥问她:“今天怎么不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一下急忘了。”


钟弥往他颈窝里钻,冰凉脸颊贴着他滚烫的体温。


“许阿姨说你扭到脚了,把脚抬上来我看看。”


摇了摇头,钟弥此时只想这么抱着他,一刻也不想分开:“现在不痛了。”


车厢暗,他眼睛里蕴着温玉似的,既深又亮,下颌蹭蹭她,手掌轻轻拍着。


好似什么易碎的宝贝,叫他捧在手心,怎么护都嫌不够周全。


那一晚人仰马翻的折腾,好似只是钟弥脑海中的一场幻觉。


翻篇翻得太轻巧。


仿佛所有人都不去计较了,不管是不想计较,还是无力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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