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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节

  再世权臣

苏晏心虚了一瞬,答:“皇爷召我伴驾,看烟火。”朱贺霖心里酸到发苦,怒目而视:“看什么烟火,需要盖同一件大氅?大氅里面养的什么鱼,翻的什么浪?”苏晏还以为城楼高且暗,下方广场上望不见,对面的城楼隔了数十丈,更是看不清。谁料朱贺霖开挂,拿了个刚传入大铭的伽利略望远镜,把对面动静瞧了个一清二楚。不由暗自叫苦:早知就不图大氅带风帽,穿着挡雪了,平白惹出这一出。这崭新的大氅之前从未见皇帝穿过,上面又没绣龙纹,他还以为没人认得出,谁想太子眼睛亮鼻子灵,盯得可紧,失算失算!朱贺霖见他心虚,更是打翻醋缸,扑上去扯他衣领处系带:“脱下来!不许穿!给小爷垫蒲团,小爷跪得膝盖都要长刺了。”苏晏手捂系带:“御赐之物,损毁或丢失了都是死罪!小爷嫌蒲团硬,我出去叫內侍给你送两床厚褥子。”朱贺霖见他一再遮掩,更是太阳里爆出火来,道:“呸!你才不是关心小爷,你是舍不得大氅!浪弟子,死没良心的歪货,枉费小爷拉着你一生一世,你哩,放着鲜嫩的小白菜不吃,倒上赶着舔老腊肉。”富宝直跺脚:“小爷哎,那些市井淫言秽语可不能说!更万万不可对皇爷出言不逊……”朱贺霖不依不饶,非要扯苏晏的大氅。苏晏被他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忽的想起刚回京时去东宫,太子缠着他亲嘴,又强拉他要同殿而寝。迫不过亲了一会儿,太子就失魂落魄,只会捧脸傻笑,连他离开也顾不得拉扯了。无奈之下,苏晏对富宝说:“富宝公公,麻烦你转个身,看那儿——”富宝顺着他的视线,转身看过去——墙壁上有什么蹊跷?苏晏趁机探过头,在太子嘴上飞快地啄了一口。朱贺霖傻了,愣在原地只会眨眼,脸颊腾的一片通红。等他反应过来,打算抱住苏晏再亲,对方早已罩上风帽走出殿门,撑着伞都快穿过广场了。而富宝还在仔细查看墙壁,嘀咕道:“苏大人这么聪明,不会看错的,一定有猫腻……”朱贺霖又想气,又想笑,手掌捂着嘴,把胡乱蹦跳的一颗心给摁回胸膛里,暗道:算你还有点良心!下次不亲满一刻钟,休想走。他重又走回神位前,跪在蒲团上,对先皇后祷告:“母后,您在天之灵能不能发个神通,给父皇托个梦,就说……说……对,就说您给我找了个媳妇,让他这个当公爹的要点脸,别扒灰。”富宝震惊地转身,一脸被雷劈的表情,眼珠子都要瞪掉下来,良久后才回魂,哭道:“小爷祖宗!亲爷爷!可万万不能叫人听见……”朱贺霖沉着脸,说:“小爷命你找苏晏过来,难道事先不会安排妥当?早已命东宫侍卫打着防行刺的名头,将这中殿彻底清场,一只老鼠也藏不住。”富宝微微松口气。“他一进殿,侍卫就会守住中殿周围,确保无人能接近窃听。”朱贺霖又道,“而且我这么胡闹一场,他日后再与父皇不清不楚时,就难免要多掂量掂量,万一我在父皇面前也这么不分轻重,他能兜得住么?兜不住,那他就得收敛着,顾忌小爷的反应。”富宝这才意识到,太子方才的言语举动,一半出自真性情,一半是做出来要挟苏大人的。他从六岁开始入东宫侍奉,至今八年,第一次觉着,自己并非完全了解小爷——或者说,小爷成长得太快,已将他这个童年玩伴甩在了身后。……我的心思得赶上小爷才行。富宝暗暗告诫自己,否则迟早有一日,小爷会看不上我,再找更可心解意的內侍服侍左右。第175章 唯情最为动人“听说了吗,宫里那事,就在元宵夜……”“太惨了!那叫一个尸横遍地,整座广场全都被血染红了。据说好些小宫女死的时候,衣衫都是烂的……”“真得不能再真。老婆子邻家表亲的侄子就在宫里当差,亲口说的。说这位太子爷啊,年纪不大,气性不小,一言不合就杀人,暴虐得很呐!”“不仅暴虐,还顽劣不堪,不读圣贤书,见天儿的胡闹,净跟着宫女太监啊,武师伴读啊厮混。你们说,这位日后要是登了基,咱们老百姓的日子能好过?”“万岁爷那么英明,怎么就生出个这样的……”“好竹出歹笋嘛。再说,也不全是这样的,不还有个二皇子么,指不定胜过这个。”“那肯定胜过啊!毕竟比这个更暴虐荒淫的,也不好找了,夏桀、商纣、周厉、秦二世,再加个赵王石虎,一只手数过来,没了。”“嘘嘘嘘,都小声点,不要命了?不怕官老爷们听见,难道不怕锦衣卫的番子?”“升斗小民看天吃饭,刮风下雨打雷都得受着,说再多有什么用,散了散了。”街头巷尾,浮动着诸如此类的流言,口出耳入,窃窃私语,成了不少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两三天,流言几乎传遍了整个京城,就连官员们家中的下人都忍不住互相闲嘴几句。不少朝臣开始坐不住了,尤其是负责纠察百司百官、规谏皇帝的言官们。言官,又称“风宪官、科道官”,是从文官中甄选出介直敢言、学识突出、通晓政务的,担任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这些人官职不高,俸禄更少得可怜,只生就了一副铁齿铜牙,秉持的是“国而忘家,忠而忘身”,追求的是“臣言已行,臣死何憾”。从中央到地方各级衙门,从皇帝、宗室到百官、百姓,从国家大事到社会生活,都在他们的监察和言事范围内。坤宁宫大火,太子连杀三宫人之事,巡城御史们于次日知晓,还在打听内情,城中民众便已物议如沸。这下再不出动,岂不是显得他们比普通百姓还要迟钝?于是在正月十七,新年初的朝会上,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贾公济,打响了向太子开火的第一炮。——对,就是这位贾御史,曾经揭发过东宫私藏小黄书,还落井下石弹劾过前锦衣卫指挥使冯去恶,虽然真正目的在于刷声望,冀求青史留名,但客观上的确助了苏晏一臂之力。若是以为有了这点交情,贾御史就会在朝堂政事上卖苏晏面子,那就大错特错了。他还巴不得苏晏,甚至更多的官员也搅合进这件事里,好扩大他的炮轰目标呢。故而苏晏根本就没想找他私下沟通。贾御史上疏,矛头直指太子,指责他顽劣怠学,行为暴戾,草菅人命,无好生之德。顿时好几个御史附和,要求太子太傅对东宫严格管教、詹事府对太子学业勤加督促,恳请皇帝依律申饬惩戒,以安民心。景隆帝没有立刻表态。身为太子太傅的礼部尚书严兴和内阁大学士杨亭出列,替太子扳回一城。说宫人玩忽职守,导致坤宁宫正殿付之一炬,按律当斩。太子因先皇后宫殿与遗物烧毁,震怒杀之,算不得草菅人命。至于顽劣怠学,旧曾有,这半年来已经长进许多,何以不看现下只记从前?又有官员跳出来上疏,说太子行事恣肆,视朝廷规矩、祖宗礼制于无误,引发民间非议,有损圣上名声。太子必须写罪己书,以谢天下。吏部尚书李乘风反问,自古君王下罪己诏,无外乎三种情况:君臣错位、天灾降临、政权危难。太子为储君,当类同于此,那么究竟是触犯了这三种中的哪一种,必须写罪己书?双方言辞交锋,好一通唇枪舌战。-“……这些都是奴婢在奉天门亲耳所闻,朝会刚散,奴婢就赶紧地过来禀报小爷。”太庙的中殿内,富宝气喘吁吁地对朱贺霖说。朱贺霖跪在蒲团上,仰头望着先皇后的神牌,听富宝描述朝会上部分官员,尤其是言官们对他的抨击,并未像往常那般气得跳脚,而是喃喃道:“清河说得对。”“什么?”“清河说,别看李尚书、严尚书他们平时骂我骂得狠,可关键时刻会站出来替我挡枪的,还是他们。”富宝挠了挠额角,“这倒真的是。包括市井间的流言,奴婢也着人去打听了,的确也如苏大人所料,越传越离谱。连奴婢都听不下去,更不想转述给小爷知道,恐污了尊耳,还望小爷恕罪。”朱贺霖冷哼一声:“背后有人推波助澜,自然越传越离谱。”“那该怎么办?不能任由他们败坏小爷的名声呀!”富宝急道。朱贺霖没有回答,反问:“朝堂上刀来剑往,父皇如何处之?”富宝想了想,答:“皇爷泰然处之。谁说话,他都不表态,最后把各方上的奏本一收了事。”“不交议也不批答,留中不发——父皇对以前那些弹劾四王叔的奏本,也是这么处置的。”朱贺霖用力抿了抿嘴角,“父皇能泰然处之,小爷也能。”他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富宝:“你跑趟苏府,把这个交给清河,就说小爷无需人捉刀,自己写好了。”富宝没有多问,将信封郑重收入怀中,告退。朱贺霖转头望向搁在身旁的矮几,上面摆放着湖笔与厚厚的一沓宣纸,并一碟朱砂、一碟金粉,还有一个没有墨条的空砚台。怔忡片刻,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刺破左手指尖。鲜血当即冒出,用力挤压之下,一线线注入砚台中。眼看砚台盛血过半,朱贺霖停住挤压,用细长纱布包扎好手指,又往砚台里调入朱砂与金粉,磨成均匀的殷红色。然后他以笔沾之,在宣纸上用梵语端正写下第一句:“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地藏本愿经》,记载了释迦牟尼佛为母亲摩耶夫人说法,赞扬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的宏大誓愿。先皇后信佛,曾留下一本用梵语写就的地藏经,在大火中灰飞烟灭。朱贺霖未必信佛,却因效仿母亲而自学了梵语,精通程度不亚于翻译天竺经书的僧侣。刺舌血、指尖血,拌朱砂、金粉为墨。血液容易干结,便须时刺时写,伤痕累叠;为使墨色不发黑,便须禁食荤腥与盐,身心两净。如此呕心沥血,诚意书写。是为血经。-书房内,苏晏接过信封,对富宝道:“富宝公公辛苦了,回去照顾小爷吧。剩下的交给我了。”富宝对信封里的东西很是好奇,虽然没有问出口,心思却写在眼神里。苏晏笑了笑,说:“过一两日 你就知道了——不止是你,所有人都会看到。”富宝走后,苏晏打开信封,展开内中三张纸页仔细。看完后,慨叹道:“字字椎心泣血。果然,再多的华丽辞藻,都比不上情真意切更打动人心啊。”他走到书桌旁,将自己熬了一宿,参考了不少名家名篇,搜肠刮肚写的玩意儿,三两下撕成碎片。祭文体,本以用韵为正格。士大夫们所写的上台面的祭文,无不铺排藻饰,合韵合律。只有真正至痛彻心,不能为辞,方才不顾任何格律,变调为散体,使全文有吞声呜咽之态,无夸饰艳丽之辞。万千文字,唯得情字最为动人。再怎么骈四俪六,也抵不过一句“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苏晏忍不住又读了一遍太子亲手写给先皇后的祭文,句句血泪,感人肺腑,写尽了幼年失怙的惶恐不安,对母亲无尽的痛悼与哀思。其中梦回坤宁宫火场,与母亲亡魂的对话,边诉边泣,吞吐呜咽,交织着悲痛、自责、悔恨之情,格外具有震撼人心的感情力量。更难得的是,通篇没有任何艰深晦涩之处,用词直白平易,就连普通民众也能看懂。——实在太优秀了!苏晏好容易从代入感中挣脱出来,拍案大赞:朱贺霖同学,你哪里是不会念书,不通写作,你是平时根本没用心啊!他把祭文折好,往怀里一揣,当即出门,去拜访同年好友崔锦屏。崔锦屏高中状元后,照惯例于翰林院担任修撰一职。修撰为从六品,主要职责为掌修国史实录,进讲经史,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他自诩才高八斗,做这等文牍差事十分浪费,故而一直想谋条出路。曾经苏晏在殿试上因为一个对子,误打误撞得了皇帝的青眼,又与太子混得来,一跃而上成为从五品的洗马,后来扳倒了冯去恶,升任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崔状元对此羡慕有加,还向他请教过在官场如何出头。苏晏让他去找天线。崔状元得此点化,犹如枯木生花、顽石开窍,先是拜访了对他的策论十分欣赏的翰林院侍讲魏学士,又借由魏学士的门生身份,搭上了吏部尚书李乘风这艘大船,终于得了个通政司参议的举荐,升为正五品。通政司不如翰林院清贵,却是实权部门,负责内外章疏、臣民密封申诉等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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