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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有财有貌,有病有药

温婉把头放在姐姐肩膀上。温婉用八岁时自己的眼睛看到,夏日的微风轻轻吹动窗纱,隐约透出一点浓绿的树荫,耳畔有时断时续的蝉鸣,真是个难忘的暑假啊。从一个并不愉快的梦里醒来,温婉坐直,眯着眼,我靠,我说梦见知了呢,这不就是吗?商逸坐在周永年另一侧的空座上,两人正在低声交谈。温婉塌下肩膀,这都能碰上?再说,他一大少爷,怎么会出现在经济舱?“温博士醒了?”商逸笑问。商逸是在温婉经过头等舱时发现他们的,然而温婉连一个眼风都没扫到他。既然山不来就商逸,商逸就只好来就山了。温婉揉揉睡得有点僵硬的脖子,简单地道了一句“你好”,然后就喝口水,拿本书当摆设,继续丧。王媛媛说她只要一紧张,就梦见考外语,十数年都是如此,而且梦境还会根据现实中紧张程度变化。小紧张的话,就是梦见好多难题,或者找不到笔了;中紧张就是“好不容易写完了,撒上了好些墨水”;如果非常紧张就是“进门就懵逼,考的压根不是英语,而是德语、法语、阿拉伯语、火星语……”英语学得不错的温婉:“……”温婉的梦魇是父母的离婚场景,每次都一样。如果睡得浅,像今天,还知道自己是做梦。温婉早已长大到视父母离异为寻常事,而且父母离异以后也没当灰姑娘,所以对老是做这种梦,略觉尴尬——我一个心有四车道宽的现代女人,难道实际上是个纤细敏感的林姑娘?商逸和周永年的话题早从荇黄素美容项目扯到流行病,又扯到多年前的朔海和番州。温婉留出半只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周永年声音中无限感慨,“那时候刚到朔海,面对那么长的梅雨季,简直绝望。”温婉在脑子里把老师年轻时候的照片p成表情包……商逸老家是番州的,对此地气候当然了解,“浑身都湿哒哒黏腻腻的,像长满青苔的墙?”周永年心有戚戚地点头,“就是这样。”商逸也忆起当年,“记得小时候没有烘干机,一到梅雨季节,每天早晨家母的必修课就是用吹风机吹干我的校服。”周永年点头,这孩子虽然纨绔,倒是知道感恩的。温婉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撇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商、周两人又顺着说到此地吃食。“您从朔海返回的时候,一定要在番州逗留几日,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朔海离着番州不远,高铁只需半个小时。没有从平城到朔海直达的飞机,所以周永年和温婉在番州倒一下。商逸对周永年发出邀请,眼神却顺着看向温婉。温婉感受到商逸的目光,却并不扭头,突然想起少年时读《聊斋志异》,上面婴宁说的,“个儿郎目灼灼似贼!”差点自己把自己逗笑了,赶紧绷起面皮。哪知早被那“贼”发现了端倪,商逸不由得翘起嘴角。周永年再迟钝也发现了空气中散发的暧昧,咳嗽两声,接着聊这南中国的风土人情。周永年原来觉得商逸有点纨绔气,作风高调,不是很喜欢,没想到真聊起来,发现他言之有物,反应很机敏,态度也谦虚,倒也算个不错的年轻人,然而再想到肖建,想到白萍,周永年一颗操碎的中老年男人心又纠结了起来……一下飞机,热浪袭来,温婉瞬间出了一身汗。外面早有盛美番州分公司的人开车来接,商逸先送周永年和温婉去车站。周永年是老派人的客气,“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打车去就行。”商逸一派坦诚,“不过是送送您,您还要跟我客气吗?”周永年便不好推辞了,笑着接受,“那真是辛苦你了,商总。”“您还是叫我商逸吧,或者按照我们番州规矩,叫我阿逸。”阿姨……温婉抿嘴低头,只在老师身后跟着,并不多话,一副“出门从师”的架势。商“阿姨”亲自拉开车门,把手垫在车门上方,周永年客气了一下坐进去。“温博士请。”商逸用另一只手微微做个“请”的姿势。也是难为他,这样的天气,长袖衬衫汗湿了一片,还要做绅士状。温婉微笑,“多谢,商总。”“乐意为你效劳。”商逸再次用翻译腔儿撩妹。温婉听而未闻地钻进车里。全程番州分公司副总与商逸的助理都无异色,可见历练到位。到终于上了去朔海的火车时,温婉长舒一口气。周永年笑道,“商逸这孩子看着还挺好的。”“您教导我的,‘使人有乍交之欢,不若使其无久处之厌。’2跟他这种公子哥儿,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温婉又想起自己那半死不活的爱情,笑得有点无奈。周永年温声安慰,“阿张不行,还有阿王,阿王不行,还有阿李,我们温婉这么好,总会遇到合适的人。”温婉笑了,“我也觉得是。”1从亦舒名言“你来走毕全程”化用过来的。2语出《菜根谭》。☆、流行病的前世今生负责接待周永年和温婉的是朔海市医院副院长刑勇。刑院长先带着周永年和温婉各科室走马观花了一遍,让他们见证了医院的“鸟枪换炮沧桑巨变”,旁边一个负责宣传的小姑娘拿着单反拍照。温婉不知道这照片是用在网站新闻上还是公众号上。可以想象,内容肯定是“著名专家a医大教授周永年来我院调研”云云。参观完科室,刑院长又组织了个小型研讨会。温婉看到有几个医生眼下青黑,强打精神,不由得心下歉然,这估计是被拉来的壮丁。研讨会的主题是“状态良好,秩序井然,谨慎防范,科学治疗”,打得一口四平八稳的好官腔,温婉面色肃然地在笔记本上画鸭子。开完会,周永年以长途奔波有点劳累为由拒绝了晚宴,然后两人才得以跟“真神”闵世清说点更实在的话。其实,周永年和温婉就是奔着呼吸内科主任闵世清来的。二十多年前,周永年和闵世清一同大学毕业,又一同被分配到朔海市市医院当医生。后来周永年再次回到学校读书,然后就留在高校教书、做研究,闵世清则在这里扎了根。闵主任个头儿不高,瘦瘦的,眉间有经常皱眉形成的竖纹,衬衫扣子系到顶,白大褂一尘不染。年轻医生还有小护士们看见他,如果不能提前找个岔路走掉,就只好贴墙站行立正礼了。周永年则永远一副很温和的样子,不知道性格差异这么大的两个人是怎么维持这几十年的友情的。闵世清把一堆医案、用药分析表摆在周永年和温婉面前。周永年看材料,温婉帮两位老师倒茶,“闵主任,怎么没看见专门的发热门诊?”一看温婉就是理想主义学院派,闵世清解释,“此病只道是寻常啊!”1温婉一口茶险些喷出来,没想到如此宝相庄严的老头儿随口一句就是纳兰词……这种流行病当地称为“强感冒”,症状也与普通流感类似。初发病时,低烧、肌肉酸疼、全身乏力,继而出现干咳。与感冒不同的是,一周以后,症状不但不减轻,反而持续加重,高热、频繁咳嗽,甚至出现呼吸困难。对付它,医院一般使用解热镇痛、抗菌、抗病毒·药物治疗,有并发症的治并发症,虽然病程长了点,但治愈率极高,不说100%,也差不多。传说解放前,这种病曾经爆发过大疫情,死了不少人,但如今,可以说已经被现代医学克服了。于治疗“强感冒”,荇黄素起到的作用是锦上添花。本地早就有用荇黄草辅助治疗“强感冒”的习惯,所以荇黄素这种中药提取物试用没受到什么阻力。从数据上看,今年用荇黄素搭配另外几种中药组成的复方制剂,对“强感冒”的疗效非常明显,比用荇黄素单方要明显高出若干百分点,荇黄草这种未经提纯的原始中草药就更比不了了。周永年很高兴,荇黄素在治疗呼吸道疾病这方面还是有意义的,过去可能是没找准办法。粗略地看过医案和数据,周永年和闵世清叙说别情,温婉在门诊乱逛。快到下班的点儿了,呼吸内科门诊人不多。一个诊室门口。“快得了吧,我一大老爷们儿,感个冒还住院,不得让人笑掉大牙?”温婉扭头,说话的是个穿白t恤、军绿大裤衩子的男人,一个穿花伞裙的姑娘拽着他,俩人正“拉大锯扯大锯”。听了大半天的方言、南方味普通话,突然冒出个京腔儿,温婉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你乖啊,要听医生的啦。”花伞裙姑娘摇摇裤衩男的手,软语求恳。这位大老爷们儿满脸纠结,一边想“乖”,一边又觉得荒谬,一着急,咳嗽起来。姑娘赶忙拍背,“是不是很不舒服?”温婉忍住笑,上前,“我能看看您的病历和化验单吗?”裤衩男满眼警惕,“警察有巡警,没听说医院还有巡医啊。您是这儿的医生吗?告您,我们可是市医院的亲粉丝,不会改投别家。”温婉抿抿嘴,这是被当成医托儿了。那姑娘直接从男人手里拿过化验单和病历,递给了穿白大褂蒙大口罩的温婉。在实验室诊断方面,“强感冒”缺乏有效的特异性指标,还得参照病史和症状,综合斟酌。温婉把化验单都看了一遍,特别是胸片,然后翻病历。真是难得,病历上的字清秀干净,竟然不是常见的医生狂草体。上面不只症状和检查结果说得明白,还有病史和接触史。两相结合着,基本能确诊这位男患者是“强感冒”,但他的胸片……“医生,我男朋友没事吧?用不用住院啊?”“我建议还是住院治疗,他的肺部问题比较明显,又发着烧。”温婉把单子还给姑娘。“听口音,小姐姐也是北方人啊?”裤衩男改变策略开始套磁,“看在老乡的份儿上,您给我句实话,这真用住院吗?不是我怕打针吃药啊,我是丢不起这人!您说是吧?又不是林妹妹……”温婉严肃地看着他。“得嘞,您这表情让我想起小学班主任来。”裤衩男又咳嗽。姑娘拍男朋友的背,跺脚,“你就别贫啦。”温婉声音平和,“还是建议您住院治疗。还有,您应该戴口罩。”裤衩男与女朋友对视一眼,摇头,“得,听您的,王瞎子说我今年有血光之灾,原来是应在这儿了。”又对温婉说,“谢谢您啦。”女孩真诚道谢,“谢谢你,医生。”两人走去办住院手续。“现在市医院是不是效益不好啊,专门弄点托儿提高住院率?”男人隐隐约约的声音。“哎呀,你别说了……”温婉不以为意地笑一下,想起刚才的病历,走去窥探那个写病历的医生。门口的医生电子名牌上赫然写着“向南生”,照片中一张悬壶济世的良善脸,却是“真男生”。温婉皱眉想了想,恍惚今天研讨会上见过。正要走开,门开了。“呃,温博士——”向南生有些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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