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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 20 章 别哭

  那个姓霍的疯子

叶茵将折叠好的毛巾放进去,对她笑着说:“你有我的电话,有什么事需要人,或者自己待的无聊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常过来看你。”


阿姨知道劝不住,也知道她的难处,人活着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苦难,能好好活着,谁不想活呢。


一声哀婉的叹息,她眼里有水光:“好不容易等到一个合适的配型,张医生都说你运气很好,你做医生的时候救过那么多人的命,这是你的福报啊……”


“什么福报不福报的,我不信那些。”叶茵笑笑,“有人比我更需要它,我……”


“所以你打算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两人各有心事,说话的时候没注意门口那微弱的脚步,直到听到叶嘉宁的声音,叶茵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回过身来。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合照,是丁见霖一周岁时他们一家四口去拍的。


那时一切都还很好,丁重的生意没出问题,人还健在,他个子高大而儒雅,微弯着腰站在椅后,十五岁的叶嘉宁和叶茵并肩坐在前面,他们在摄影师的指导下调整好姿势,穿着迷你版西服的丁见霖却在按下快门的刹那扭头往叶嘉宁腿上爬。


照片上的人都在笑,是叶嘉宁有意放在这里,不让任何人收起来,她就是要叶茵每天醒来都能看到。


彼时的叶茵还是那个每天都有许多病人从全国各地慕名赶来求医的脑肿瘤专家,她穿简洁的衬衣和长裤,脸上挂着淡雅从容的微笑,身体还很健康。


此刻她站在病床前的身影已经消瘦得判若两人,站久了都会觉得辛苦。


“手术我已经签字了。”叶嘉宁态度坚决,“你哪里都不要想去。”


叶茵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和她针锋相对,相反她难得的平和,像是哄她:“宁宁,这个手术我们不做了好不好?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还能再撑几年……”


是啊,不做手术还能再撑几年——具体是几年?一年?两年?还是三年?运气不好再恶化,这个几又要缩减多少?


叶嘉宁没让她说完:“所以只有那个男人值得你活着吗?”


这话令叶茵蹙眉,几乎是责备:“你在用什么态度说你丁叔叔,他对你还不够好吗?”


是很好,丁重几乎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完美继父,他视叶嘉宁如亲生,对她的疼爱不比曲光辉少任何一分,怕她受委屈,怕她觉得被冷落,怕她在丁家的处境变得尴尬,所以和叶茵婚后一直抵抗着丁家长辈的施压,直到七年之后才生育了丁见霖。


父母的离异并没有给叶嘉宁的童年带来任何心理上的伤害,丁重用充足的爱填满了属于父亲的空缺。


他是很好的一个人,所以爱憎分明如叶茵,和曲光辉青梅竹马多年爱情,但在发现他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女、甚至年龄只比叶嘉宁小半岁时,只用一周时间就办好了离婚手续搬出苇荡山的别墅,曲光辉下跪痛哭都没能让她的脚步有一丝迟疑。


她和丁重的第二段婚姻建立在相爱和彼此尊重的基础上,后来丁重公司陷入财政危机,被情绪激动的工人失手推下楼摔成植物人,她的选择是义无反顾不离不弃,为了帮他还债治病散尽家财,辞去医院受人敬重的工作,接受了一家生物制药公司实验室的高薪邀请。


叶嘉宁还记得有一天一个女人抱着孩子找上门来,声泪俱下地诉说自己的不幸,求她们把钱还给她。当时丁见霖也才三岁多,和她手里的孩子一样大,听悦湾的豪宅已经被查封拍卖,叶茵名下所有的个人资产都变卖用来偿还债务,她们也已经山穷水尽。


叶茵默默地听她哭了几个小时,将手上的婚戒摘下来给她:“这戒指你拿去卖掉,应该能卖个两三万,先度过难关,剩下的钱我一笔一笔还你。”


她这一身病有多少是那几年辛苦劳累出来的?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叶嘉宁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一丁点的怨言。


“他对我很好,他值得你为他活着,付出一切用生命为代价,我不值得?霖霖不值得?”


当时因为跟叶茵赌气,她把志愿从医科改成了法医,这几年变得越来越坚强,也越来越话少,已经很久没有袒露过心情,叶茵撇开眼没让她看见自己的泪光,声音还是哽咽:“怎么会不值得。你以为妈妈看着你这么辛苦心里好受吗?”


“我没说过辛苦。”


再苦再累,她都从来没有说过一句。


“你没说我就不知道了吗,我走过这条路,我知道它有多难,所以不想你再走一遍。”压抑多时的悲怆如浪潮卷过喉头,叶茵情难自禁地滚下热泪,“妈妈把你生下来,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不是要你受苦的。”


叶嘉宁把脸扭向一旁,手指紧紧捏着帆布包的肩带,才能忍住呼吸里的颤抖。


叶茵身体支撑不住,隔壁床阿姨扶她坐下来,也抹了抹眼泪,劝她:“嘉宁,有话好好跟你妈妈说,她是心疼你,你不知道,她想着你每天那么累,上完课还要做那么多的兼职,夜里都睡不着觉。”


“五十万不是一笔小数目,你怎么拿得出来。”情绪失控只是暂时的,叶茵很快就抑制住,用纸巾擦掉眼泪,“我现在还能撑住,等下次再遇到合适的肾-源,再做手术也不迟。”


“下次是什么时候谁说得准。”叶嘉宁说,“如果你撑不到那个时候呢?”


“人各有命。”一个从来只相信科学的人拿这种话来安抚她,“嘉宁,医院里见的最多的就是生离死别,你以后做法医,还会经历更多,学会面对生死是你要上的第一课。”


“怎么面对是我自己的事,丁见霖才六岁,我不会帮你养孩子,只要你放得下心,你一走我就会把他送到福利院。”


她走投无路,拿丁见霖来威胁,可这并没对叶茵造成杀伤力,她情绪平复下来,平静地对叶嘉宁说:“我和你玲姨说好了,等我死后她会领养霖霖。她和你谭叔叔都是能托付的人,会善待霖霖的。”


她只是一个没毕业的学生,没了家长的庇佑,连学费和生活费都要自己去赚,从哪里弄五十万来?


她还有光明的未来,不该被五十万困囿在这里。


叶嘉宁在那一瞬间很想笑,笑她未雨绸缪思虑周全,连后事都已经安排妥当,却连一个嘲弄的冷笑都扯不出来。


脚下的水泥地仿佛在塌陷,她踩不到实处,被一种沉甸甸的难过压得往下坠,没人能托住她,没人听见她的呼救,她快被那窒息的泥沼吞没。


“那我呢。”


叶茵神情滞住。


叶嘉宁听见自己问,“你替他找好了新的爸爸妈妈,那我呢?我就不需要妈妈了吗?”


她成年了,二十岁,所以就可以放心地、毫无顾虑地丢下她?


叶茵张了张口,那股极力才压制住的悲恸卷土重来,瞬间就击垮了她,她按着心口,再也控制不住地恸哭起来。


这间病房的氧气好像被人抽干了,叶嘉宁难以呼吸,她再也待不下去,转身大步走出去。


明明没待多久,天却已经黑沉,她从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穿过,每个人都脚步匆匆,各自奔往不同的方向、不同的人,叶嘉宁的大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停摆状态,没有思考,没有辨别,像一只上了发条的钟,只是迈动双腿机械地向前走。


被车笛声拉回时,她已经走到马路边,斑马线两端站满了等待绿灯的行人。


她踩到一块松动的六边形地砖,缝隙里储存的雨水飞溅出来,在她裤腿上留下一道细长的泥点。


她低头看了会,连洁癖都没力气发作,红灯还有漫长的五十多秒,身边的车流声、人语声带着医院二十四小时不变的匆忙与焦急,她拿出手机漫无目的地拨弄,无意识地点开一个对话框又关掉,直到进入学院的非官方微信群里。


群内正聊得热火朝天,一天了葛裕如的热情还没消减,跟人分享昨晚的party。


【她爸爸超平易近人,昨天还亲自下厨给我们做饭吃】


【我们送的礼物都弱爆了,枫枫她爸妈送了她一套市中心的房子,超大的大平层,枫枫说下周请我们一起去暖房】


【那台车不是生日礼物啦,她想要她爸爸就给她买了】


叶嘉宁无趣地退出去,抬头的瞬间脑袋恍惚了一下,深处血管钝钝地跳动,混乱的视野中红灯已经转绿,她被人流裹挟着往前走,从路牙迈下去却踩了空,意识消失在一瞬间的天旋地转中。


晕倒前看到一个模糊的黑色轮廓,身体撞在一个坚硬又柔软的物体上,没有痛感。


医院附近人潮拥挤的气味与马路上的车尾气混合在雨后咸湿的空气中,她似乎闻到了清冽的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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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反复的受凉和疲劳终于积累在一起爆发,叶嘉宁发烧了,烧得昏昏沉沉,只觉得头很痛,身体也很痛,连睁眼都觉得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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