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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晚蝉

然而眼前的这处庄园,显然比南河镇那户人家的大宅子要漂亮许多。庄园之中楼阁错落,一眼望去竟不见边际,无数的高阁耸立在她的面前,庭院极深,流水小桥皆在其间,桃花碧树满园春色。若在平时,这一定会是极为美好的景象。但现在不同,阴沉的天色将院中的景损了大半,而真正让宴夏心情沉重无法去欣赏眼前景色的,是响彻了整个院落的铃声与那包围在院落四处的身影。那些人的装扮与当初在大雨中拦截过他们马车的人正是同样的。“他们果然是在打这个主意。”比宴夏二人提早一步到来的荀周此时已经解下了腰间的酒囊,往前一步踏出,朝着那些人迎了上去。这群人既然会守在这里,必然是早已经防备了许久,宴夏不知道他们究竟是谁,又有着怎样的力量,但见院中黑压压的一片身影,也知此战必然凶险,而他们这方,不过区区三人。到底要如何去打这一场战斗?她不是大爹爹他们,没有那种以一敌百的力量,更无法开出那样惊天动地的阵法,他们要如何从这些人的面前闯过去?宴夏紧盯着那群人,心中不断地想着,却没有察觉到自己竟丝毫没有想过要后退。就在荀周举起酒囊,便要与众人动手一战之际,宴夏听到身侧传来了苏倾的声音道:“宴夏姑娘。”似乎不论是何时,那人的声音永远是这般平定安静,这安定的声音让宴夏心中稍缓了紧张,在这种时候,竟别过视线往苏倾看了过来。苏倾的安定实在是超乎了宴夏的意料,在这种危急关头,他迎着宴夏的目光注视,竟还有空对着她眉目柔和浅浅一笑。若在平时,看到苏倾这笑容,宴夏一颗心必然会因此跳得不可开交,脸红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但这种时候,宴夏只来得及脸红,却实在不能说不出话。她微红着脸用不解的目光询问着苏倾,低声问道:“苏倾公子?”“嗯。”苏倾轻轻应了一声,这才回头往人群后方望去,低声道,“你能看到什么?”宴夏循着苏倾的视线望去,透过黑压压的人群,看着人群后方被阴云所笼罩着的院落阁楼,沉默片刻,终于面色微变,轻声道:“是阵法。”听到宴夏的回应,苏倾像是早有预料,神色不变接着又问:“你可曾见过那道阵法?”这种时候来不及迟疑,眼见着那群黑压压的人以及你给朝着这处逼近,宴夏颔首道:“见过,大爹爹曾经让我画过。”只是还有一些话宴夏没有说,与其他的图不同,大爹爹给宴夏临摹过的那些图,有的十分简单,跟着大爹爹学过许久的宴夏不过一眼便能够画出半个神形,然而有的却是极为复杂,需得学习许久才能够勉强画出个样貌,就如同当初的赤凤神隐图。然而眼前的这幅图,或者说这道阵法,宴夏学的时候,所花的时间比任何一张图都要久。宴夏还记得大爹爹将这张图交给自己的时候,脸上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没有等到宴夏回忆完这些往事,苏倾很快道:“那阵法现在有了缺口。”宴夏凝神看着远处的阵法,点头道:“是。”“你能修好它吗?”苏倾问道。这一次,宴夏没有立即作答。她能吗?宴夏不知道。但她,不惧一试。苏倾看懂了她的答案,当即便又开口:“荀周会在这里牵制那群人,等会儿我会送你去阵法那处,你只需要专心修补阵法,其他的什么也不用管。”话音一顿,苏倾背过身去,迎向那群黑衣人众,语声依旧温和柔软,神态却早与方才截然不同。第29章不论是荀周还是傅然, 都曾经对宴夏说起过苏倾的身份不同寻常,宴夏虽然也有过许多的猜测, 但现实却依然叫她所预料不到。虽然已经亲眼见到平日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干爹干娘变成让鬼门数百杀手害怕的绝世高手,但这世上总不该有着那样多的高手出现在她的身边, 她心中所猜测的苏倾,便是或许修炼过几年,实力或许比荀周要强上那么些许。在宴夏看来, 不论是什么人, 面对着眼前这样多的敌人,都没有办法全身而退,纵然是当初南河镇的小院之中,干爹干娘也是几乎拼尽了全力开启阵法, 这才与鬼门众人一同消失。而现在, 他们面前所对的,同样是数百人的杀阵,虽然宴夏不知这群人究竟是谁, 实力有多强。他们似乎与当初鬼门的精锐杀手有所差距,但却也同样不是好对付的敌人。若说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但苏倾没有给宴夏担忧这些的时间。在说完那句话之后,苏倾紧扣着宴夏的手,已然随着荀周的身形一道往那人群而去。这是宴夏第一次见到苏倾出手,在此之前她已经见过许多场战斗。小爹的琴音,二娘的身手,三爹的巨剑, 还有大爹爹那能够改天换地的无双阵法。鬼门无声无息的杀招,荀周肆意随性的拳脚,这些她都在短短的时间内见过了。但苏倾的出手,与这些都不同。前方是在阴云密布下显得森冷的楼阁,楼阁内外四处看护着人手,每一道身影皆向着他们所在这处,手中兵刃寒光烁然早已蓄势待发。苏倾带着宴夏不过刚踏足进前方那处院落之中,铺天盖地的攻势便已经袭来。刀剑交错声音杂然,无数身影纷然而至,几乎要将这院落挤满,那些病人毫不留情直往两人要害,宴夏一手被苏倾紧紧擒着,看着一道剑光便要刺进苏倾胸口,一颗心犹如被吊在万里高空上悬着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惊叫出声。然而就在那兵刃已至的时候,苏倾神态自若,脚步微错,就在宴夏未曾来得及看清的同时,已经带着她避过了那冷然剑锋。身后无数刀剑同时袭来,苏倾带着宴夏一一躲过,动作不见有分毫慌乱,兵刃擦着两人的颊边身侧晃然而过,却没有一道能够伤得了他们。苏倾信步闲庭,就连分毫对敌的狼狈也不见,数百人在前,苏倾带着她往前方走去,目不侧视,甚至连脚步也没有停下半分。但所有的兵刃与流矢擦着他们的身旁而过,古怪的却没有人能够伤得了身在中心的他们二人。苏倾没有出手,似乎却已经出手了,宴夏无法判断,她只是跟在那人的侧后方,感受着那人手心的温度,心中突然明朗了几分。庭院中不知何时升起了狂风,阴沉的云层后仍有箭矢划落,四周的寒刃依然在不住靠近,擦过两人的衣角,但跟在苏倾的身侧,宴夏看着这些攻势,心底却突然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风雨如何,刀剑又如何,她与苏倾牵手行在狂风骤雨之中,感觉一切都遥远而又宁静,风雨皆不得靠近。宴夏凝眸看着苏倾的侧颜,阴霾至今的情绪在这一瞬彻底放晴起来,到底没能抑制住微翘起了唇角,有一丝体会到了行走在刀光剑影中的快意。无人近得二人身侧,苏倾带着宴夏毫无阻碍地走进了山庄最深处,那处阵法布成之处,宴夏看着那已经零落破碎的阵法,只觉得一切似乎比想象中来得要容易太多。然而苏倾的声音很快自身侧传来道:“没有那么简单。”宴夏随之一怔,往那处布阵的地方望去。阵法的中心是一处相较于整座山庄来说显得极为窄小的阁楼,阁楼处于山庄最中央处,四周皆有高墙环绕,墙面上四处皆有符文,宴夏一眼自那墙面扫过,墙上的图纹皆是她所最熟悉的形状。不论是单纯的一幅画还是一道阵法,它们出自不同人的手中,都有着不同的模样。因为每一个人的笔风不同,每一个人的神韵也不同。所以才有了以画识人这种事。仓促之间不过一眼,宴夏便看出了那些古老的图形与符号,正是大爹爹所留下的手笔。那本应当是一幅完整的图阵,然而如今阵法间却已经出现了许多的漏洞,自旁人的视线看去,那图阵不过看来一些部分已经因为时间久远而显得发灰模糊,然而在宴夏的眼中,所有的阵法开启之后皆有一道光色,然而原本应该笼罩在这座阵法之上的光芒,却早已经黯淡下来,闪烁着似乎随时将欲熄灭。阵法已经被破坏了太多,若不能够及时修复,恐怕……再难补救。“宴夏姑娘。”苏倾再度出声,宴夏自那阵法上回过神来,转而往苏倾看去。苏倾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颔首语声轻浅却郑重道:“这里就拜托姑娘了。”心知此事有多重要,宴夏看了看苏倾,又回望一眼后方为了替他们制造机会,还在不断与黑衣众人厮杀中的荀周,回以了苏倾同样的郑重道:“我一定尽力。”将宴夏牵扯进这件事情似乎让苏倾觉得有些抱歉,然而宴夏却不知这种歉意究竟从何而来,事实上宴夏答应来到这里是为了帮助荀周,与此事真正无关的,本该是苏倾才对。为什么苏倾会毫不犹豫的来到这里相助于荀周,宴夏却一直不曾知晓。就在此时,整座山庄头顶的天际发出了轰鸣雷声,无数狂雷伴着电光落下,纷纷坠至地面,狂暴的雷击顿时击穿地面,山庄内原本的青石地板经不住这狂雷穿透,竟有多处炸裂开来,巨大的石块翻卷而起,无数石屑飞溅开来,宴夏见得此景不及后退只来得及抬手去挡,然而预料中石屑擦过的痛楚却并没有到来。她放下手,才发觉苏倾已经拦在了自己的身前。苏倾沉静依然,衣衫不染纤尘,自狂雷中岿然不动,右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剑。剑身细长,通体银白,然而却有一缕奇特的纹路自剑身延伸开来直至剑锋,那纹路极浅,若非如今宴夏与苏倾离得极近也不会发觉,宴夏从前自大爹爹那里见过许多阵图与符文,虽然或许不知门道,但都能看出熟悉感来,但这剑上的图纹,她却是从未见过。就在宴夏盯着剑纹发怔之际,苏倾已经再次开口道:“宴夏姑娘,开始吧。”阵法已经不能再拖,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想要修补阵法的目的,终于开始了真正的攻势。与人打斗,宴夏或许什么也帮不上,所以她只能用尽心力去解决眼前的阵法。耳边雷声阵阵,响动得更加剧烈,地面渐渐亦摇晃起来,无数攻势纷纷落向此处,更多的黑衣人蜂拥而来。两人所站立之地,俨然成为了所有一切风浪的中心,摇荡着将欲被阴云吞噬。宴夏没有时间去犹豫,不过只朝着远处那黑沉的地方看去一眼,她便收回了视线,重重点头道:“我知道了。”说话间,宴夏已经来到那处高墙之畔。黑衣人们的身影飞袭而至,却在靠近宴夏之际被一道剑气隔开,剑气势无可挡,瞬时逼退众人,苏倾持剑在侧,身前那道剑气所划开的痕迹深刻而明显,他轻轻瞥向众人,眉目中宴夏所熟悉的温柔早已经尽数敛尽,只余淡漠。虽未多言,却已然不需多言。以剑剑痕为界,无人再能跨过半分。·此时身后所发生的一切,宴夏皆已不曾知晓。她此时正在那阵法中央,看着那属于阵法的黯淡金光,心中焦急无比。对于阵法的门道,她虽然同大爹爹学过不少,然而真正施展却也不过只有区区两次,一次是在南河镇中与大爹爹一同开启赤凤神隐阵,还有一次就是不久之前在客栈当中开启了阵法,将众人送至这处山庄。所以此时要她修补这道阵法,她的确不甚熟练,她所能够做的只有学着先前那样的办法,抬手触碰那道阵法,不知是否能够看出阵中样貌。掌心接触高墙那画着图阵的墙面,宴夏果然再次进入了那满是星辰的夜空,她回头往四周看去,那墙上的画本应是一幅浩瀚山水,然而此时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原本的阵法早已经被破坏得难见从前模样,许多地方甚至都已经模糊不清金光黯淡便将消散。这座阵法已经十分古老,宴夏还能够从中察觉到熟悉的属于大爹爹的气息,她沉默看着眼前的一切,动念之间,开始操纵按天地间的画笔去填补那些黯淡的空隙。前两次宴夏开启阵法,皆未曾遇上什么阻碍,但这一次,事情却与从前完全不同。不过一瞬,宴夏便察觉出了不对。不论她如何调用那些金光,皆无法在那阵法的暗处提下任何一笔,那道阵法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所隔开在她的前方,分明近在眼前,立即便能够触碰,却怎么都无法将其修补。不应该是这样,也不可能是这样,大爹爹的阵法她必然能够修补,纵然可能会花上更长的时间,会遇上一些麻烦,她也不可能无法去触碰它,除非——宴夏想到此处,神情微变间猛然睁眸,回头往苏倾望去。苏倾还在与众人交手,没有人能够靠近他身侧半分,看来似乎毫无危险。然而宴夏一颗心却瞬时提了起来,无数纷乱的思绪掠过脑海,她苍白着脸,只来得及朝着那道人影大声道:“阵法已经被破了,苏倾!小心!”几乎就在她说话的同时,那阵法的中心,原本被沉云笼罩的高阁之中,突然生出一道阴寒强大的气息!那气息瞬时蔓延,直冲天地,就在那道黑气冲天而起,遁入苍穹的刹那,四周风声顿消,雷声骤停,世间一切恍若静止,唯有一道身影居高临下,自高阁中现出身影,俯视苍生,也俯视着人群中的苏倾。宴夏还记得,荀周曾经对她说过,他这许多年来,一直在帮他的恩人看守着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关押着一个人。或者说,一个魔。这院中的阵法,就是封印这魔类的东西。如今阵法被破,被关押在其中的魔,自然也走了出来。第30章魔类究竟是什么模样?隔着遥远的晦暗光色, 宴夏很难看清那道高阁之上的身影,但她能够感觉到那双眼睛正在注视这这处, 一种古怪的感觉压在心底,让她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在某种压迫之下, 难以喘息。那道身影究竟代表着什么样的力量,宴夏不得而知,但她自心底里生出了寒意。“苏倾!”情急之下, 宴夏没有注意到自己第一次直接唤出了苏倾的名字, 她快步往那人身旁而去,提醒着他即将要面对的状况。但苏倾显然早已经有所察觉,就在宴夏来到他身侧之际,他已经回身行云流水的拉过宴夏将其护在了身后。他抬起头, 穿过人群与高墙, 看向了后方高阁之上的人。那道人影被阴云之下直冲天际的黑气所笼罩着,巨大的黑色阴霾仿佛一道漩涡将四周所有的光芒都吸纳进其中,墙上所画原本就已经十分黯淡的阵法, 如今更是不见余光,宴夏心底沉重, 怔怔看着此情此景,不知下一步又该如何去做。另一方突然传来剧烈打斗之声,宴夏随之望去,这才见几名黑衣人被震开飞出,紧接着是荀周拎着酒囊冲了过来。荀周那一身好不容易在客栈中换上的体面衣裳此时已经再次变得不怎么体面,他身上伤痕不少, 衣服上染着许多鲜血,不知那些血究竟是他还是旁人的,又或者两者皆有。他动作利落飞快来到两人面前,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沉声道:“我们好像来迟了。”“嗯。”苏倾隔着遥远的距离与高阁上的人对视,宴夏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却莫名觉得他看起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荀周紧咬着牙狠狠瞪了一眼正打算扑过来的一名黑衣人,大声道:“盟主,这事归我管更归你管,你倒是说说下面该怎么办啊!”听得荀周这句话,宴夏微微一怔,顿时往苏倾往去。这天底下能够被称作盟主的人,只有一个,中原正道三门七派之首领,掌管整个中原,肩负天下所有重任的天罡盟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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