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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隐情 “孤之子,当享一生和乐太平。”……

  沉珠

御书房中。


儒士打扮的青衣文臣居右首,模样端方,面色庄肃,金复来居其侧,默然低头饮茶。


室内一片死寂,许久无话。


直至陆德生手捧一碗“血汤”自内殿撩帘而出,两人这才不约而同抬起头来——只不过,与一旁径直出声的文士不同,金复来颇有眼色地选择闭嘴。


“陆太医,依你所见,陛下双眼何时可以视物?”


“少则三日,多则十天。”陆德生摇了摇头,面露忧色。


七年过去,昔日在太医院中饱受排挤的底层寒门,如今,早已一跃而成太医院院士,为天下医官之首。


而个中代价,或许便是年不过而立,已半头白发。眼角眉梢的皱痕,便是日夜思虑的明证。


“昔年陛下以掌力震聋双耳,内伤可愈,也多亏……陛下生来,体质不同常人,”他话里几番斟酌,“可这眼疾,到底还是……”


“燎原”之锋,远胜于寻常利刃,以当时之情境,再深一寸,足够剜下魏弃双目。


他虽体质特异,可终究肉体凡胎,自此留下经年眼疾,每遇天寒、骤雨、狂风、疾热,双目便剧痛难忍,无法视物,起初,不过一两日便可痊愈,随着时间渐久,症状却不轻反重,此番发病,竟已过去足足二十日,仍不见好转。


虽说朝堂上有陈缙主持大局,可魏弃人在京中,却足有近一月不曾上朝。个中原因何在,除却宫中众人心知肚明,坊间的流言蜚语,却仍是传得甚嚣尘上。


“拖不得了,”青衣人——即是如今大魏一手遮天、不,一手遮半天的左丞相陈缙,闻言,当即眉头紧蹙,“陛下迟迟不露面,曹睿贼心不死,近来,怕是要有动作。”


“突厥商队,”一旁的金复来冷不丁开口,“借着献宝的借口,商队的人已数次出入右丞府。最后一次,就在半月前。”


一语既出,陈缙眉间“川”字更深,冷声道:“他倒是敢在老虎头上拔毛。你师父怎么说?”


“突厥商队里,也有我们的人。”


金复来话音淡淡:“只不过,不好打草惊蛇——若是真有异动,自当提前知会。”


“怎么个提前知会法?”陈缙道,“若是如你这般,事到临头才要说法,恐怕来不及。”


“不知,但师父做事,自然比我谨慎。”


“你们攥着大魏商路,左右逢源可以,切莫荒了忠心。”


“我们,忠于陛下。”


“……”


“不是忠于阁下。”


金复来道:“是非功过,自有陛下评断。还请左丞大人莫要妄议,以免,伤了我等共事多年的情分。”


与面容端方、浓眉大眼的陈缙相比,这位金二公子样貌文秀,又自带几分弱柳扶风的病气,任谁来看,都难免担心他在“陈大人”跟前落了下乘。


但事实证明,八面玲珑,不代表没有脾气。


两人因为辽西的事吵了半个多月,明里暗里,摩擦不断,陆德生亦看在眼里。


无奈,他是医士,医得了外伤,治不了心病,更不好插手前朝之事。是以,左右环顾,发觉两人谁都没有让步的意思,亦只能暗叹一声,称事告退。留下陈、金这对“老乡”,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地互剜伤口——


直到。


“话不嫌多,既说不完。”


一帘之隔的内殿,忽传来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冷笑。


两人面色僵硬,齐齐收声,但很显然,迟了。


魏弃道:“进来吵。”


陈缙:“……”


金复来:“……”


“或者出去吵。”


吵得人尽皆知,街头巷尾无一不闻。


一个等着被曹睿弹劾,一个等着被灰溜溜赶出上京,从此,三过家门而不入。


两人闻言,默契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无奈,真要在御书房里打架,这么大人了,还是干不出如此丢脸的事。


磨蹭了小半会儿,终于,这对互相看不顺眼的老乡,还是一前一后进了内殿——说是内殿。实则,此处不过一方静室。


只因前朝祖氏疲懒,时常批阅奏折半途而困顿,特意辟来小睡。先帝自诩勤勉,闭室二十载。直至魏弃这一代,才又重新被利用起来。


空间不大,一床一案,内嵌半壁佛经。


寒碜,且阴森,却是魏弃真正睡了七年的“住处”。


陈缙私下常道他是苦行僧,其实仔细想来,苦行僧还能以双足行遍天下,览山河水色,自家这位陛下,七年光景,两千五百余日,除了行军打仗,祭奠故人外,做得最多的事,却只剩把自己关在这暗室中,没日没夜地抄经。


对比起来。


大抵还是陛下的日子……过得更不顺心些。他想。


但这话显然是不能说出口的。


甫一踏入其间,两人便被扑面而来的药味呛得各自皱眉。


魏弃人坐靠在床边,双眼以白绫缚之,半张脸掩在明灭光影之下,两鬓斑白垂落,莫名,竟有几分英雄迟暮的怆然。


陈缙微怔,被这念头吓得心头一惊。


不过很快,他便把这杞人忧天的想法、毫不留情驱出脑海——


因为,这位“迟暮英雄”说话了。


“继续吵。”


魏弃说:“从‘你□□熏天昏了脑子,送进宫里的人还能给你送出去不成’那一句,往下接。”


陈缙:“……”


金复来:“……”


这是聋过一回的人能有的耳力吗?


陈缙嘴角抽抽,不由扶额。


金复来亦跟着静默半晌。


末了,却是径直撩袍而跪。


“陛下恕罪,”金二公子是个识时务的好青年,“家事、国事、天下事,金二心中有数。只是,事涉他人,难免自乱阵脚。”


他话音微顿。


明知魏弃此时目盲,却还是下意识抬眼望向彼方。


迟疑良久,方才低声道:“金二与那解家十六娘,虽平生未见,并无情意在先。可,到底应承了解家婚事,互换庚帖。于公于私,金二无法放任她不管。”


“木已成舟,方知挽救。”


陈缙看热闹不嫌事大,幽幽道:“早干嘛去了?”


那解十六娘嫁进上京,倘若你是个有心的,一路派人接应,人压根就不可能丢。


如今人丢了、事犯了,辽西那群贼子如愿、给陛下泼上一身脏水,你倒是想起来这个便宜妻了。


金复来却像是没听出来他话里话外的讽刺,只跪得端正,再度向魏弃叩首,直磕得额头通红,复才再度开口:“她远涉千里而来,几名姊妹,将解家半数财产添作嫁妆,可知其在闺中时,也是娇宠长大。解家人既将她嫁与金二,纵无夫妻情,总有托付意。无奈回京路上,臣困于琐事,竟无心分神……”


他本就是受命前去辽西,刺探那赵氏底细。却被魏骁选中、勒令娶解家十六娘为妻。


说全然情愿,是不可能的。


他一个病秧子,早没了情爱之心,这几年被家中逼着开枝散叶,更是烦不胜烦。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在这场强扭的婚事中,全程面都不露,只交由家中管家全权处理。


可,尽管如此。


“臣虽有怠慢之心,并无苛待之意,自知久病之身,时日无多,不愿成亲连累旁人罢了。解十六娘久不露面,也无消息。起初,臣还以为是解家反悔,不敢相瞒,臣……心下,委实长松一口气。”


她不来,他不娶,权当没有这门婚事。


反正他人已回了上京,解家远在辽西,以后各自婚嫁,互不相干便是。


他并没把这小事放在心上,偏偏,就在前几日,收到了解家人一连十几封传书。


解家昔日有多富,单看那解贵人活生生拿银子砸出一条直通天子床榻的路,便可见一斑。


是以,他解家横行江南一带,向来眼高于顶,更从不屑于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论短长——哪怕后来虎落平阳,一朝失势,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们要横着走,背后还有魏治作靠山。


金不复不是富不及人,是不愿招惹这尊地头蛇。许多面上的摩擦,一笑而过,也就罢了。


他只是没有想到,一贯霸道无理、人神共愤的解家人,最后,可以为自家的姊妹做到这种地步。


“解家七娘在信中言,十六娘遭人算计,恐已入宫,她知晓自己远在千里外,手长莫及,是以,只要臣能救得十六娘,她愿将解家昔年在江南所辟商路,及,辽西织造商会会长之位,拱手相让。”


如果说,解家众娘子在此前添给十六娘的嫁妆,是解家身家的半壁江山。


那信中她所承诺的,便是剩下的半壁。


经此一“役”,解家,将一无所有——


“臣家中,亦是世代从商,臣的家中,亦有兄弟姊妹,可臣自问,若亲人性命危在旦夕,设身处地而论,臣……无法效仿其人,将自己,乃至自己祖辈几代的经营拱手让出,说利刃割肉、心血东流不为过。”


“所以,臣此番相求,不仅为所谓‘夫妻情义’,更是为这姊妹同胞、拳拳之心。如今看来,解十六娘不过一枚废棋,她自己亦是局中之人,并无加害陛下之力。臣,亦只求陛下,看在臣数年来鞠躬尽瘁,绝无二心,余生誓死效忠陛下、太子殿下的份上……求陛下,饶她一命。”


“许臣,娶解十六娘为妻。”


话落。


静室之中,死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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