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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魏炁 穷兵黩武、好大喜功的新帝,杀人……

  沉珠

家中昏睡数年的妹子终于醒来,绿洲城中,凡有数得上名号的大夫,这几日,都被解如星请到府上筛了个遍。


只是,不知是巧合抑或没注意,是要故意提醒,抑或有意“彰显”一番。


这求医的帖子,不仅递到了如今正紧锣密鼓筹备大宴的“王姬”府中,更毫不避讳地,送来了闭门谢客多日的摄政王府。


是夜,更深露重。


男人仍端坐于堆积如山的书案前埋首批文。


老管家久等他不出,只好借着入内送药的借口呈上拜帖。


他将药碗接过、一饮而尽,又随手摸过那鎏金帖,一目十行看完上头内容。


末了,目光定在“十六娘”三个小字上,眉心却忽的轻蹙起。


“解明珠醒了?”


“是,王爷。”


老管家听出他话中不悦,忙低头道:“这、这解家七娘……近日已来了几回,好说歹说,要请杜医官过府一叙,说是,家中那十六娘大病初愈,寝食不安,还望王爷念在昔日‘情面’的份上,卖她解家一个面子……”


“不亏不欠,何来的面子。”他淡淡道。


“这……”


非得解释这么详细么?


“她、她说……”


老管家满脸苦笑,说话间,小心翼翼地抬头、瞥了眼自家主子脸色。


许久,方才鼓起勇气,将那解家女的话小声复述一遍:“她说,王爷险些便做了她的妹婿,算起来,七皇子还得叫她一声表姐……”


话音未落。


“啪”的一声,那鎏金帖被随手扔到桌案一角。


屋内一室凄冷,唯烛火噼啪声不绝。


火光每一跳动,老管家心中,便也不由随之砰砰直挑。苦等良久,终忍不住低声提议:“不若,老奴明日便去回绝了她……”


“不必。”男人却冷声打断道。


“一个医官罢了,她要,给她便是。另给她备份厚礼,一并带去——权当,贺那解十六娘‘病愈’之喜。”


只不过。


同样的拜帖,送去摄政王府时一片太平;


送到这辽西赵王姬的府上——却远不是同一回事了。


遑论拜帖来时,正逢王姬会客。花厅奉茶,欢声笑语:今日之客,正是那名满天下的富贾金氏,金家二公子,金复来。


青年一袭蓝袍,质胜幽兰。


虽为商贾之流,可若论谈吐斯文,容貌俊秀,比之那世家公子,却亦丝毫不见逊色。


一时间,但听屋中琴师拨弦,丝竹声声;玉屏之后,倩影绰约,不时传来几声娇笑。


“此言当真?”


“绝无欺瞒王姬之意。”


金复来垂首道:“我金家祖籍江都,与辽西不过一水相隔,百里之距。吾少时便曾听说王姬美貌、足可倾城,又闻王姬与寻常女子不同,酷爱纵马行游,自有一番肝胆豪气。是以此来,特觅汗血马十匹,供王姬赏玩。”


“二公子有心了。”玉屏后的女子闻声笑道。


须知,汗血宝马虽贵,于这富有兵马、强占一方的赵姓王姬而言,却自不稀奇。


说到底,她不过喜欢眼前人说话的语气神色罢了。真假不论,总是格外地叫人舒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颇为投机。


忽的,却有一女婢匆忙入内,路过金复来、冲他微一福身,随即手捧鎏金帖,恭恭敬敬地送进玉屏后。


赵王姬将那拜帖接过手中。


只打眼一看,原本正在兴头上的气氛,却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冷得彻底。


金复来沉默不语。


佯装低头品茗,实则侧耳细听。


可惜,厅中琴声掩去那二人轻声细语,他实在听不清里头说了些什么。


只知那王姬情绪说变就变,推说来日再叙,转头便着人将他请了出去。


待离得远了,方听到后头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他人在廊下,回过头去,只远远看到厅中玉屏倾倒,一地狼藉。


再欲看那王姬形貌之时,身旁提灯引路的婢女却侧身一挡,婉言提醒道:“公子。”


“……抱歉,是我逾矩了。”


他当即颔首一笑,收回目光。


心下却忍不住一声轻叹:


想来也是。


手握二十万大军,辽西沃土,分隔突厥汗国与大魏的玉山关关隘。


来求娶她“赵氏王姬”的世家子弟多如过江之鲫,这位自幼骄纵蛮横,如珠似宝般、被供在平西王手心里养大的王姬,又怎能没有几分给人脸色看的底气。


好在,他倒也没心思非要娶个母老虎回家镇宅。


怕的只是到时,“那位”若是怪罪起来……可如何交代是好?


难呐。


他抬步踏进月色。


自后门出,行至正门前,却又听车夫忽的一声长“吁”,马蹄轻踏——


“哟。”紧接着,竟是道再耳熟不过的女声迎面传来。


他撩开车帘,对面亦撩开,两人眼神在空气中撞个正着。


解家七娘那眼神堪称露骨。


由上到下,犹如“捉奸”般将他看了又看。


“二公子,有缘分呐。”


末了,却故作娇憨地掩唇一笑:“罢了罢了,前些日子,二公子才刚让过我;今日,七娘当让——万不能扰了二公子的好事……徐叔!”


她蓦地侧头低喝。


“得嘞。”


车夫闻声,当即一挥手中马鞭。


鞭落,马匹吃痛,一声长嘶,叫嚷得街头巷尾,无不可闻。


金复来:“……”


那他走后门的意义何在?


解七娘将他如鲠在喉的表情尽收眼底,却只压低嘴角、微微一笑,随即满脸无辜地放下车帘。


“金二公子。”


帘后,悠然传来一声隐含笑意的低语:“慢走,不送。”


解府,兰苑。


城中一众名医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前前后后,在这院子里折腾了足有十四五日。


阵仗虽大,细看其开的方子,却无一不是些安神养气、调理身体的补品。莫说病人,寻常人也吃得。


解府众姑娘很不满意。


一群老大夫很是头疼:


谁让悬丝诊脉诊了无数回,这解家十六娘的脉象愣是始终平稳,论气息,更是一顶一的和顺?


别说生病,她简直比寻常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康健百倍。


没病,怎么看病?


“那她为什么天天傻坐着不说话?一问三不知,连人也认不清了?”威武雄壮的四姑娘问。


“这……十六姑娘昔年被那劫匪掠走,历经千难回到家中,昏倒于府门前、已是人事不省,彼时,亦是由老夫诊治,”老医官摇头叹息,“这些年来,外伤虽愈,内里亦是各等名药供养着,可,想来,终究是落了些暗疾……”


“知道是暗疾,问的是怎么能治好!”抱着孩子的紫衣夫人不耐烦了。


“耐心用药,悉心调养,诸位得空时,也需多同她说话,轮番与她回忆旧事——”


话未说完。


一向泼辣的十二姑娘再忍不住、吐了口瓜子皮,凉飕飕道:“这你不说我也知道。天天说着呢,回忆着呢!可她不接茬呀?……真真是废话连篇。”


医官喉头一哽,被说得老脸通红。


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十一姑娘见状,红着脸上前来,把人领走了。


走了一路,都没想好怎么安慰,末了,只好给人多塞了十两银子作诊金。


医官正要拱手道谢,她却吓得一哆嗦,扭头就跑。


如此这般,全城数得上名号的大夫都被先后请到解府折腾了一番。


解家人没听出个名堂来,却仍是不放心。到最后,索性连江湖术士都请来一观。


那白胡子老道神神叨叨地围着兰苑做了圈法。


末了,五指一掐,咕咕哝哝道,姑娘怕是郁气未疏,心结未解,着了失魂症了。


“几时能好?如何能好?”


“这,便得看各人的造化了,”老道抚着山羊须,一脸高深莫测,“诸位皆她至亲,定知其心结何在。心病虽难医,说到底,只是一口气咽不下去的事。气通顺了,魂回来了,病嘛,也就好了。”


解府众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末了,却不知是谁提了一嘴“十六娘怕不是还惦记着‘那位’”,一语出,语惊四座。


于是又都变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殊不知,那老道士前脚从管家手中接过银锭子出府,后脚便卸了道袍、往东街酒肆去,买了一提烧刀子兼两只鹅腿。


管事的胡娘问他去何处发了财,今日缘何这般阔绰。


老乞丐囫囵咬着手里肥得流油的鹅腿,摆手不答,心中却乐得直笑。


不由地,又想起方才在解府见到那傻呆呆、白胖胖,哭丧着一张脸问自己今夕何夕的小姑娘。


果真是,傻人有傻福,天公疼憨人。


“今夕何夕,今夕何夕啊……”


【解】


【明】


【朱】……不对,划掉,【珠】。


沉沉挪开镇纸,将自己手里的这幅“墨宝”搁在阳光下细看。


许久,嘴角微抽,却终忍不住紧皱眉头,将那毛虫似的狗爬字揉作一团丢开——


花了足有半个多月。


她想,自己终于还是接受了从谢家芳娘,变成了解家十六娘的现实。


起初,她的确不敢置信,或者说,还没从脑海中记忆犹新、“死”前的痛苦里抽出身来。


是以连着半个多月,她几乎都坐在床上不敢挪窝,旁人说话,也只当耳旁风过。脑子里来来回回飘荡着的,依旧是从前做“谢氏女”时的种种往事。


江都城,上京皇宫,大漠,北疆,定风城……


这一生的种种,到最后,鸩毒入喉的痛苦,死前的寂寥与落寞,甚至闭上眼前,最后看到的那个人。于她而言,皆似恍然隔世。


又似,不过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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