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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苦海 “臣服于我,抑或为先帝陪葬。”……

  沉珠

既知笛声乱心,魏弃便亲手废了自己的双耳。


天罗地网,少了那笛声干扰,瞬间破开最关键的一环:


须知,纵然再锋锐的利器,加固过后,也难掩笨重。


他若神志清醒,怎会甘心任人宰割?


魏弃猛地跃下长阶,手执双兵、杀入阵中!


所到处,无不哀声震天。陶朔见势不对,趁乱要逃,魏弃却已盯住那躬身藏匿的身影,蓦地将左手剑咬在嘴中,反手拔弓,搭箭上弦——


“铮!!!”


箭齐发。


陶朔正面中箭,吐血不止,手中玉箫滚落在地,碎作数截。


没了笛声指挥,战阵顿时为之一乱。


“不好,快起网!!”


“……退开、快退开!”


“疯了不成!不许退后!!听着,哪怕赌上你我的命,也绝不能让他入殿!”


……


终究是训练有素,一心奔着他的命来。


眼见得一计不成,黑甲兵众人干脆利落,将手中沉重丝网当场拆分数段,大阵分作八股,围追堵截,终将魏弃困于四面人山之中,逼退于桥下。


然而。


已然陷入肉中的金蚕丝,被他徒手扒去,任由手指被绞得翻卷滚肉,他亦似浑然不觉,只将那金蚕丝一圈一圈——缠绕剑上。


终是以彼之矛,攻子之盾。


“别碰那把剑!!”


“……离远点!!快!!”


剑刃所过之处,金戈相击,刺耳难闻,那金蚕丝网竟生生崩开数道裂缝,反将网下黑甲兵困在阵中,一时间,哀嚎声响彻不绝。


魏弃却已杀得眼热。


浑身沐血,直杀到金銮殿外尸山血海,仍死战不退——


直至一柄长刀,忽自他身后穿胸而过,将他生生逼退数丈。


“干得好!!”


“快将他网在阵中,困住……”


魏弃冷笑一声。


不顾血肉翻搅、竟猛地回身。双指夹住剑锋,瘦骨嶙峋的手背,一瞬青筋毕露——


“噌!”


破开他胸膛的刀兵,就这样,在他指间折为两截。


执刀人脸色悚然,吓得慌忙收刀后撤,偏偏少年手中双剑成剪,已瞬间逼近眼前。


甚至,没给他发出最后一声求饶哀鸣的机会。


左右两剑交叠,臂力之可怖,竟活生生将黑甲之下的脖颈绞断,顷刻之间,头颅滚地,血溅尺——


“妖物……”


“他根本不是人!也不是什么神子……是妖邪之物、妖邪之物啊!!”


“围住他!不……快围住他!……快!他要入殿!!”


周遭动荡不止。


可那些声音或大或小,落入魏弃耳中,却都只剩一片虚无微小的瓮鸣。


他目之所见,唯有面前人、身边人、所有人,惊恐得再难掩饰的神色,那些丑陋的唇舌、狰狞的面孔、满是杀意的口型——


【杀。】


汉白玉阶尽染血,何处不是埋骨地。


不是他杀了他们,便是他们将他围杀。


【杀……!】


直到这偌大殿庭之中,除他之外,再没有第一个可以站起身的人。


这一刻。


踏着足下血河,手中双剑杀至卷刃。


双臂木然,几乎再难举起——这形容可怖、犹如再世修罗般浑身肃杀戾气的少年,却仍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向着眼前恢宏庄严的宝殿走去。


“陛下——!”


“快保……保护陛下!”


见此情状,大殿之中,亦瞬间乱作一团:


焉知朝中众臣,起初见天子亲卫在此,还以为情况尽在今上意料之中、绝翻不开天去,因此一派老神在在。


然而,等他们亲眼见到那血肉横飞,东风压西风的残酷屠杀,又见魏弃……此子,远胜妖邪,竟杀而不死,却不由个个吓得魂飞魄散。


是以。


口中虽叫嚷着保护陛下,到最后,真正扑将上前以血肉护卫之的,却只有少数几个老臣——以及,一脸悚然迷茫之色、被人推搡上前的魏晟了。


无论作为魏峥长子,又或是魏弃兄长,他都绝没有逃避的底气。


“你……九弟……”


魏晟怔怔看向王座高台之下,那蓬头垢面、一身血污斑斑的少年。


而魏弃亦抬起头来,平静地,冷漠地,望向自己的父兄。


目光之中,既没有染血的疯狂,也没有刻骨的恨意,有的,只有空落的死寂。


一种莫名的胆寒忽从脊梁骨一路蹿升。


魏晟头上不停地冒汗,身后更是早被汗意湿透。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久到魏弃穿过众朝臣,一步一步向高台之上的王座逼来的那一刻。


自知退无可退。


“九弟!”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拖着如灌铅般沉重的双腿,鼓起勇气,大张双手、拦在魏弃身前。


“停下!你想干什么……你要造反吗!”


“魏弃,你行诸多悖逆之事,时至今日,父皇却仍顾念父子之情、力排众议留你性命……负荆请罪的是你,要与父皇赌气的是你,到后来,放言要永困朝华宫不出的也是你!一切都依了你,还要如何!还要世人容你到何处!你今日所为……与那乱臣贼子何异!”


“……”


“我知,你生来与常人不同,你聪慧非凡,无论刀兵剑术,礼义文法,教之即会,信手拈来,可你所学所用,几时曾用于正途!你乃一国皇子,享滔天富贵,领兵出战、扬我国威,本就是分内之事,可你呢?你却好大喜功,嗜杀如命,视军令如无物!——你现在站在这里,你方才所为之事,便是最好的证明!难道,父皇曾冤了你?你有今日,皆是咎由自取,可你从不反省己身,却一再滥杀无辜,枉造杀孽!”


“……”


“魏弃,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看看外头尸横遍野,看看这朝堂之上,因你而起的争执混乱,看看你的兄长……父亲!你还记得你是谁么?!你还记得,这么多年的养育、照顾之恩……还记得北疆的数万大军,在寒天雪地里等你归去……你记得么!你对得起他们对你的宽容,世人对你的次次不计前嫌么?!”


魏晟自幼师从大儒、饱读诗书,一向以仁德贤明而享誉朝中——何曾有过这般疾声厉色的时候?


然而。


身为长子,未来的太子,几十年后,坐在身后这把龙椅上的“天子”。


这一刻。


魏晟想,亦只有他——只能是他,站出来,护在从前如大山般压在自己肩头的父亲跟前。


从此,再没有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


“魏弃!”他厉声呵斥道。


“……”


“你难道还要执迷不悟,一错再错么?!”


他的手猛地钳住少年双肩。


用尽力气,却只摸到一手濡湿的鲜血。


魏弃甚至没有看他,又或者说,掠过他的眼神中,看着他与那些黑甲兵无异、狰狞而尽显丑态的面容,从始至终,没有露出哪怕丝毫,他想看到的心虚与畏惧。


如此坦然。


如此……冷漠。


无论他如何喝止、怒斥、乃至尖声高骂,都始终无动于衷。


近了。


他……


魏弃,终究还是穿过那些胆小如鼠、自发避开两端的朝臣们,走到王座跟前了。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一点,看着身后那一地染血的脚印,魏晟脸上庄严肃然、冠冕堂皇的面具忽的寸寸崩裂。


“让开。”而魏峥将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尽收眼底,冷不丁道。


“……”


“朕有话要对这逆子说,晟儿,让开。”


“……”


平日里对父亲言听计从、不敢有丝毫忤逆的魏晟,却在这一刻,莫名的怔立当场。


为什么呢?


他看着手握双剑,越走越近的同胞兄弟,忽的想。


为什么我永远都要为你让路。


从小到大……


为什么,阿毗……你始终都不一样……为什么呢?


【大哥。】


脑海中,一道稚嫩的童声,似就在耳畔响起。


他记起来了许多事。


那些尘封在记忆深处、极少回想却从没忘记过的旧事,渐渐地,面孔、声音,都清晰起来。他看见了一张白净如雪的小脸,仰着头,似乎在认真地盯着他看。


而他呢?他也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小儿。


一身锦衣,遮不去通身贵气。


那样幼小的孩子,却已有了不怒自威的神采。


他记起了自己被人从身后叫住那一刻,心底不由自主涌上的慌张与自卑。


所以,回过头去时,他是那样的不情不愿。


心中无数咒怨而恶毒的念头,仿佛一瞬之间,对着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孩子破土而出:为什么,同样都是庶妃所生,生母同样卑贱不受宠爱,他魏弃可以养在父皇身边,自己却只能龟缩在小小的庭华宫中;同样是考究功课,太傅永远对这不过自己膝盖高的小儿大肆夸奖,而看到自己的文章,却总是摇头叹息,“太过中庸”。


推崇中庸之道的是他们,厌恶自己太过中庸的也是他们。


凡事滴水不漏,在这深宫之中,活得如履薄冰,却永远换不来一声夸奖——平凡,平凡……


自己到底哪里平凡?!


他心口无数情绪翻涌。


面上却仍是笑着,低头看向眼前为追他而追出满头大汗,忍不住低声轻咳的小儿。


【九弟,发生何事,为何这般惊惶?】


【我来,送这个给你。】


那小儿摇头不答,却从袖中掏出一卷宣纸递与他。


或是写得匆忙,上头墨汁未干,甚至有些晕染开的痕迹。


魏弃看见、眉心微蹙,表情上似有些抱歉。


可迟疑片刻,仍是将那纸高举在他跟前。


【这个给你。】随即,这小儿又一次地重复说。


他只好接过,将那纸页在手中展开细看,看完方知,这上头所默成文,赫然便是方才御书房中父皇考校的题目。


可刚刚父皇问起时,魏弃……这小儿……分明说的是,“儿臣尚无思绪,愿听兄长见解”。


也正因此,他难得的慷慨陈词了一番,亦少见地、得了父皇几声点头夸赞。


【这……是你写的?】


【嗯。】


【那、你方才……为何……】


若是有此文在前——


父皇哪里还看得上他那些从先人口中借来,满口“大儒曾言”、却空有纸上谈兵的治水之术。


方才不说,此刻却故意追出来将文章默写于他,究竟是何意?


他脸上笑容愈发僵硬。


那小儿却“无动于衷”,仍睁着一双清澈透底的眼睛望着他。


许久,忽然也试探性地,冲他扯动嘴角笑了笑。


【这个给你,】魏弃说,【下回,你背这个,父皇定会喜欢。】


【……】


【去岁冬末,我母妃染了风寒、久病不起,那时,陈娘娘来瞧过她几回。其实,我母妃在宫中,并无几个说得开话的姊妹朋友,托了娘娘的福,她那几日过得很开心,后来,也时常惦记着娘娘,只可惜,她……实在不便出宫。所以,还请大哥,替我与母妃转告谢意,也代我向娘娘说一声,若然得空,无论何时,朝华宫中,都会为娘娘常备一盏清茶。】


他口中的“陈娘娘”,便是魏晟的生母,早已失宠多年、在宫中无人问津的陈贵人。


深宫之中,有太多这样被人遗忘的女子。


以至于,饶是魏晟身为人子,时隔多年、再想起自己的生母,似乎亦只能想起一个依稀的影子:想起她的话少与沉默,想起她永远在低头绣花的“忙碌”。纵然做了妃子,成了“贵人”,陈贵人,仍然忘不掉从前在尚衣局时留下的诸多习惯。


宫人刻薄,因她不受宠、时常克扣月银,她也从不恼人。


甚至,索性夜里便不再点灯,睡不着,宁可摸黑绣些花草解闷——


他与魏弃,同样出身微末,母妃不受宠爱,饱受宫人欺凌。


究竟,不一样在哪里呢?


这个问题又一次浮现在脑海。


【母妃。】


不知怎的。


魏晟却忽然想了起来:自己那一日,究竟是如何替魏弃“传”的话了。


【朝华宫中的丽嫔娘娘,素为父皇所不喜,】他说,【儿子在宫中……已是处处步履维艰。若是让父皇知道,您曾去过朝华宫……】


话落。


黑夜中,那道佝偻的身影,忽的停下手中针线翻飞的动作,呆滞在原地——


但魏晟知道,她是明白的。


什么道理,什么规矩,没人比她更明白。


所以,当他转过身去,作势离开。


那道熟悉的、嗫嚅的声音,终于还是在身后响起。


【知道了。】


陈贵人小声说:【母妃……知道了。晟儿,去睡吧。】


他毕竟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有什么理由,不依着他来呢?


只是从此,原本沉默的女人便更加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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