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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灯会 若溺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沉珠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江都城中,街市如鼎沸。


沉沉下午才带着魏弃闹出过那么大一番动静、自觉不宜再张扬,是以进了永安街的第一件事,便是在临近的面具摊挑了一只青面獠牙的修罗面具戴在脸上,又给魏弃精挑细选了一只“半遮面”。


浅金色的花纹流转,绘出活灵活现的长颈神凰。


魏弃微弯下腰来配合,她踮起脚尖,庄而重之地把那面具戴在他脸上。


摆弄调整了好一会儿,末了,方才满意地笑起:“果然,”朝华宫第一狗腿重现往日风采,不遗余力地吹捧道,“阿九的脸,就是要戴最花里花俏的面具才般配。”


只可惜,她是顶着自己脸上两只犄角、白得像鬼、怒目圆瞪的面具说的。


便是再热烈缱绻的话,经由一只“恶鬼”的嘴说出来,也难免显得诡异。


魏弃闻言默然,掀开她脸上那修罗面,露出面具底下、小姑娘俏生生的笑脸。


“你戴我脸上的。”看了半会儿。


这少年终忍不住说了实话,蹙眉道:“青面獠牙,与你不相宜。”


“不不、才不要!”眼见得他要探手来取,沉沉却忙死死护住脸上面具。


三两下间,又把面具牢牢戴在脸上。


小脸尽藏在那彩绘面具底下,她瓮声瓮气道:“鬼面具戴在我脸上,我瞧不见便不害怕,戴在你脸上,阿九,我都不敢和你走在一处啦。”


魏弃:“……”


与谢沉沉一起待久了,他终于时常能体味到,所谓好气又好笑是什么感觉。


上元观灯,人山人海。一眼望去,只见家家户户门前皆缀彩灯,样式无不新奇。


仰头望,夜空是孔明灯之海,无数雪白灯盏浮空,载着新年祈愿飘然远去;


四周环顾,人间烟火更彻夜不息,且不提来自五湖四海的商贩叫卖声不绝,更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杂耍艺人各展身手,戏狮走索,耍刀喷火。


沉沉本就正值贪玩年纪,又许久没见过这般热闹场景,当下看得目不暇接。


一时要去瞧人怎么打树花,一时又钻进人群去看大汉顶缸、跟着众人一同拍手叫好。


和这泥鳅似的揪不住的丫头相比,魏弃——却总能在人群中找出最安静的一块地、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显然并不打算参与其中。


沉沉看完了热闹,四下一望,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不在身侧,又立刻反身来找。


“不看了?”他问她。


小姑娘却摇摇头。


揭开面具,绘声绘色地给他把方才所见“奇景”重演一遍,又道:“当然要看!殿下,你方才有没有看到,那个大叔嘴里能喷火!”


魏弃原想说那不过是嘴里事先含了一口酒、用以唬人的把戏,他在书里早都见过。


可一见她那笑意粲然的模样,不知为何,却终究没说出口,只任她紧握着手,把他拖进人群里去。


紧握的手心,不多时便汗意涔涔。


可她似乎压根没想过要松开的事。


只带着他艰难地穿行于人潮之中,每经过一处热闹的,便停下来看看,又同他讲起许多少时的趣事。


说着说着,忽又指指不远处那坐在父亲肩膀上看耍狮的小姑娘,道:“从前,我便是这么看灯会的,”沉沉面带怀念,“我打小便长不过人家,踮起脚、跳起来也瞧不到在表演什么,阿爹怕我哭鼻子,便次次那么扛着我。”


直到后来,谢父年纪大了,她又长得实在白白胖胖。


谢父扛着她没走过半条街便气喘不已、要停下来歇。


谢缨便顺理成章地接过了这“苦力活”。


少年扛着家中小妹,前呼后拥地带着一堆玩伴,每次都挤到人群的最前排去。


可尽管到了最前排,怕旁人挤到她,他还是稳稳把她扛在肩上。


旁人打趣说他溺爱,日后要把家里妹子惯得嫁不出去,没人敢娶。他顿时俊脸一沉,反问说溺爱又如何?


【若是连我也比不过,何来的脸娶我家小妹。】


兄长虽“恶名在外”,从小到大,却从没亏待过她一丝一毫。只是如今……


如今,一切都变了。


沉沉的脸色倏然黯淡下来。


离开定风城已有数月,可她一直不愿去回想关于那红衣人的任何回忆,也未曾向母亲提起过半句、兄长“也许”还活着的事。


或许,只因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英恪、尹轲,又或是谢缨。无论他是谁,无论他身上有着怎样的过去。


不可否认的是……他如今已与她,与所有魏人身处对立的两面。


他们若有下一次再见,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她不愿想,也不敢想,只能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又提起笑脸来,向魏弃伸手示意长街正中央、最是热闹的金枝酒楼。


听名字也知道,那酒楼是金家人名下产业。


说起来,这金家也的确“业若其名”,凡他们所营,无论酒楼银庄,抑或赌场布坊,概都以金为名,或装潢中“处处见金”,唯恐旁人不知他们家财万贯似的。


此刻,酒楼内外更已被围得人山人海。


“每年上元节,金枝酒楼外头都会垂挂十处灯谜,”沉沉指着那从二楼窗外直坠而下的红色长幅,“若有人能猜对所有灯谜,尤其是最后一道、由金家家主所出的对联,便能得黄金十两,同城中工匠花费数月制成的‘灯王’一盏。”


只不过,在她记忆里,似乎从没有人拿到这十两就是了。


就连小时候、在她心里文采最佳的陈夫子——也就是陈缙的老爹陈秀才,也败在了第七道上。


所以,那十两黄澄澄的金子也好,那盏巧夺天工、年年花样不同的“灯王”也罢,诚然也不过是金家人用以炫耀家底的一种手段罢了。


只是赏金丰厚,加上节日气氛使然,年年仍有不少人趋之若鹜。


沉沉也不例外。


虽觉灯谜八成猜不中,却还是忍不住拉上魏弃凑上前去,仰头望向金枝酒楼前那一盏高悬门前的走马灯,问一旁专责招呼往来客的小二道:“今年的走马灯,里头图案绘得什么?”


寻常的走马灯,样子颇似圆柱宫灯,内里多附一层剪纸,待灯中燃烛,热气上浮,图案便随着纸轮辐转而动,灯屏上物换景移。那模样是否活灵活现,是否毫无滞停,皆颇考验匠人功底。


而眼前这盏灯,更是丝毫不吝点缀,金座托底明珠垂,也不知使了什么技法,每转过一轮,图案竟都不相同,犹如看皮影戏一般,层层叠叠,人物翩然纸上,精巧灵动。


“这画得什么,你们姑娘家家的便不知道了吧?”


小二闻言,一脸骄傲:“这也是我们当家的消息灵通,方才第一时间能知晓,如今我们大魏,可出了位‘神人’了!”


“神、神人?”


沉沉仰头盯着那灯盏上战场厮杀、你追我赶的画面。看得脖子都酸了,也没想明白个中关窍。


反而是身后默不作声的魏弃,倏然抬眼看了那灯。


面上神色,立刻便微妙起来。


“正是!”小二道,“想当初,我们吃了燕人多少苦头,二十余年,几番交战,从未在北燕马蹄下讨得丁点好——唯有这位九皇子殿下!”


说着,他伸手指向灯上绘着那猿臂蜂腰、手持两把双剑,小山般壮实的汉子。


“不仅大败北燕,为我们大魏一雪前耻,更毫不贪功,视钱权为无物,一心只为护天下太平……这世上,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位这般人物?您瞧瞧,这灯里头画的,可不就是九殿下驱马杀入燕贼营中,大败燕军,后又千里驰援,守下定风城的英勇功绩么?”


沉沉却听得傻眼。


这、这,你们确定这是“九皇子殿下”?


她回头看了眼仙子似的本人,又看了眼灯上膨胀了足有两圈的“画中人”。


心说你们是不是对“英雄”形象有什么误解?


小二见她面露诧异,不时回头,眼神遂也落在她紧牵着的俊美少年身上。


表情明显地愣了一瞬。


回过神来,又忙低声轻咳掩饰,随即冲谢沉沉义正言辞道:“都说这样貌不过身外之物,我看也是。姑娘家家的,看人更需得多瞧瞧这人呐,有没有志气、骨气。若是单靠着一身好皮囊……”


话音未落。


沉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脸色顿时一冷,道:“我家郎君至少还有一身好皮囊。不像有些人,单看皮囊就够腻味了。”


萧家老太太有眼无珠也就罢了,怎么人人都这般“有眼不识泰山”?


她可以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尊老”,却绝容不得连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都当着她的面要踩上魏弃一脚。


语毕,连灯也不看了,拉着魏弃便要走。


“什么‘灯王’,”沉沉小声咕哝道,“人都没画明白呢,阿九,我们走。”


可两人还没从人潮中挤过身,忽又听侧前方有人喊:“阿姐!阿姐!”


是萧殷的声音。


沉沉循声看去,只见萧殷、黄家小五娘、还有金家的三公子,几个孩子围着一长须老人,正在酒楼外头人挤人、提交灯谜答案的书桌旁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萧殷艰难地挤到她身边来,看她一眼,又红着脸、怯生生地看向她旁边的魏弃。


“这、这就是大……”大美人?


萧殷结结巴巴,脸上是沉沉从没见过的羞赧和乖巧神色。


她却来不及想太多。


眼见得他险些把自己在背后给魏弃取的“诨名”给说出口,吓得忙一把捂住他嘴,又连连比着“嘘”的手势,“对,这就是大……恩人,大恩人,你叫他阿九哥哥便是了。”


说完,又忙转移话题,连珠炮似的问:“你怎么在这?你同五娘他们在猜灯谜?猜着了没?”


她甚至没反应过来,这还是萧殷第一次乖乖叫她“阿姐”。


萧殷点了点头,脑袋往下埋着,好一会儿,又悄摸偷看了一眼魏弃。


沉沉问他:“可猜出来了?”


萧殷这才回神,道:“我们正等着夫子写最后一道对联呢。”


沉沉闻言,往那人堆中一看,方知,原来那白须老人便是学堂的文夫子。


这位老夫子,是城中出了名的性子敦厚,爱生如子。


遇着穷苦人家交不起束脩,家中孩子却有些天赋才学的,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过来旁听上课。


文夫子会来掺和这猜灯谜的热闹,八成也是给这些学生撺掇的。


沉沉一向很敬重读书人,闻言,忙要上前去同夫子见礼。没走几步,萧殷问她魏弃怎么不来,一副依依不舍。连连回头的模样,她无奈,只好又回头唤魏弃一并来。


文夫子白眉微拧,正为最后一道对联犯难。


见沉沉过来寒暄,却仍是笑着放下笔,与她聊起萧殷在学堂的表现,言谈中不吝夸奖。


只是末了,又忍不住轻拍了拍身边几名学生的肩膀,叹息道:“可惜……可惜,学堂恐怕办不过今年了。”


“为何?”沉沉愕然。


“老夫家中,尚有百岁老母,年前不慎摔伤了腿,从此卧病不起,”文夫子道,“我虽年过七十,膝下门生无数,可此生却未能尽于孝道。如今老母病重,学堂又入不敷出、聘不起旁的夫子……别无他法,也只能暂且关闭。”


此话一出,几个孩子尽都沉默。


小五娘默默垂泪:“所以、所以我们才想叫夫子来猜灯谜,若是得了那十金,兴许便能……”


“我都说了叫我二哥给!”金家小少爷立刻跳脚道,“可夫子非不让,说坏了规矩!”


萧殷闻言,恶狠狠踩他的脚,“你就知道二哥二哥的,学堂是夫子的,又不是你们金家的,让金家人来出这个钱,你家那个大哥以后更横行霸道了!从我们学堂出去的,个个都得在他面前做孙子。”


萧殷搬出金不换,小少爷立刻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去,不说话了。


沉沉看在眼里,心下也有几分不忍:文夫子的学堂,虽不是城中最有名的,可他是真正的好人、好夫子,饶是从前谢缨那般调皮捣蛋、日日逃学的,也从未见夫子体罚或往家里告状,只是一次又一次把他留下、同他讲那些孔孟夫子的大道理。


谢缨与她说起时,虽难免抱怨几句,可每一次,也都是说:“老头子是个好人。”


【给他教出来的学生,想做坏人都难,脑子里时时刻刻是他念经的声音。】


“……”


沉沉忽道:“有了这十两黄金,便能为夫子解困了么?”


“至少可以重修学堂,为孩子们聘上位新夫子,暂代得一时。”


文夫子苦笑:“可惜,老夫才学不精,知孔孟之学而不知世间奇巧,除了最后这幅对联外,还有两处灯谜,也不得其意。”


“夫子莫急。”


沉沉闻言,装作仰头看那些红幅。


背在身后的手,却轻轻扯了下魏弃的衣袖。


魏弃眼神落低,看着她摆来摆去“招呼”自己的小手。


末了。


终是在她掌心写下个“可”字。


“我这位朋友阿九,专通世间奇巧……”小姑娘面上一喜,立刻脆生生道,“许能帮得上忙,且让他一试。”


金枝酒楼,二楼雅间。


屋中无珍馐美味,倒是墨香正浓。


少年坐于一叶矮几前,桌案上早已堆满宣纸。


随手捻起一张,上头所书灯谜答案——却都称得上个个奇思妙想。


也个个与谜底八竿子打不着。


他以袖掩口,不住轻咳,本就病态的脸上,更因寒意而添上几抹苍青之意。身旁的仆从见状,面露不忍,小声劝道:“二公子,每到冬日里,您这病便发得勤。不若先回府上,这些书卷,便交由奴才审阅罢。”


反正也不会有人答对。


这都几百张了,竟没一个能答中公子心中所想的……看了又有何用?


终归是一堆废纸罢了。


金复来明白他的关怀之意,却仍是摇头道:“不必。”


少年形销骨立,清瘦得只剩一把枯骨,两眼却清亮温柔,低声道:“此事关系甚大,惠寿大师佛法高明,必不欺我。我今日,便在此等那位有缘之人。”


语毕,恰有人敲门、又送来十余张“谜底”。


金复来一张一张翻过,紧蹙的眉头却始终未有放松。


直至翻到最后那张。


他的手指停于眼前未干透的墨渍,神情忽的微怔。


回过神来,猛地抬头,同身旁仆从道:“速将作此答卷之人请进屋来。”


仆从连声应是,不多时,便请来一位白须白眉的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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