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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莫太傅说他不答应

成卫忠和成虞君都被正始帝的人带走安置,有帝王出手,他们能得到最妥善的处理和庇护。


莫惊春看得出来,对于成家这对姐弟的遭遇,陛下多少是有些触动的。


能让陛下在意的事情,可是不多。


站在仁春堂的后院,看着已经空下来的偏屋,莫惊春摇着头说道:“若不是凑巧遇上,他们未必能顺利走到京兆府。”这其中带着太多的侥幸,若是有个万一,他们或许在抵达的路上,就已经被人埋伏。


可不管是成卫忠,亦或是成虞君,这两人所表露出来的韧性和坚毅,着实让人惊叹。


成家的家风,果然不错。


正始帝正在偏屋的门口,打量着这有些破落的房屋,随口说道:“夫子可知道,他们将太祖令藏在了哪里?”


莫惊春望向陛下,面露诧异。


正始帝微微一笑,“他们在进城的那一天,就摸去了京兆府所在的坊,将东西埋在了墙根下。”


莫惊春微讶,笑着颔首,“倒是个好想法。”


那块太祖令在挖出来后,凭借着上面和其他两块一样的印记,已然确认了是真货,这也足以证明成虞君所说的事情。在确定成虞君的身份后,袁鹤鸣后续派出去的人,也都陆陆续续有了消息,从这对姐弟来京城的路线挖掘下去,已经查到了好几处被动手的线索。


只要按图索骥,藏在暗地里的人,未必逃得了。


莫惊春在心里松了口气。


成卫忠和成虞君这对姐弟或许有些小毛病,可是这都是他们在求生路上遗留下来的痕迹,若非如此,他们未必能活着到京城,对于他们身上存在的问题,倒也不必那么苛求。


只要人还在,总有足够的时间能慢慢再磨合改正。


莫惊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他们两人?”他轻咳了几声,来不及取帕子,便用袖口轻掩嘴巴。


正始帝投向莫惊春的视线异常专注,像是无法移开,“查一查追杀他们的人到底是谁,还有从前成家所在的地方,就连太祖后续也不清楚他这友人隐居的地方,究竟是谁追查到的……这两对姐弟岁数不大,身上的问题还能掰过来,若是想要入仕读书,寡人想,这满朝大儒,怕是都乐意收下他这个弟子,倒是成虞君,太后似乎异常可怜她的处境,想将她收为义女。”


帝王知道,这其实也是太后寂寞了。


偌大个后宫,除了正始帝,大皇子,还有几个太妃算是说得上话,来来回回也就这么几个人。


大皇子又是孙子,总不可能说着什么体己话,宫中连一朵好颜色都没有。


这不过是正始帝清晨去见太后时,太后蓦然冒出来的一个想法,不过若是太后执意如此,正始帝也不会拒绝。


只要太后高兴些,他何必在乎?


这对成虞君来说,也不是坏事。


只是义女……


他轻哼了声,这个辈分,是不可能的。


莫惊春敛眉,知道既然正始帝上了心,那总归是好事。


那可能是帝王一闪而过的怜悯,可这对一直都淡漠冷性的陛下而言,有此动容,底下的人做事,自然会更加重视。


莫惊春不再想着成家的事情,转而看了看天上晴朗的天色,状似漫不经意地说道:“陛下,这时辰不早了,您怕是要回宫了,臣……”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陛下好似诧异,扬眉笑道,“寡人什么时候说过,现在要回宫?”


莫惊春的话,像是从喉咙里憋出来般:“难道陛下不需要去批改奏折,好生处理朝务吗?”端得是一本正经,好生为陛下着想。


正始帝弹了弹袖子,无所谓地说道:“贤英殿的阁老们都在忙,等晚些时候,他们自然会将重要的政务交给寡人。”


莫惊春:“……”他想要咳嗽的欲望更强烈了。


他立在庭院内,颇为无奈地看着正始帝。


“陛下,您想要臣作甚?”


莫惊春坦率地问道。


正始帝的眼眸一点、一点亮了起来。



西街两侧,房屋鳞次栉比,整齐异常。


来往男女老少,穿行其中,透着鲜活的气息,间杂着零星吆喝的叫卖,此处除非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就不得安静。


莫惊春带着正始帝踏入其中,就接连不断地跟人打招呼。


有不少人特意从门店前探出头来,笑嘻嘻地招呼着莫惊春过去。得了他无奈地摇头,顺带问了几句生意如何。这一路走,一路说话,等到了糕点铺时,他们花费的时间可不算短。


糕点铺的小二挺起胸脯,骄傲地过来迎接。


他便知道,他家的东西,从来都是最好的。


连莫尚书府上的夫人小姐们,都非常喜欢。


莫惊春熟门熟路地走进来,冲着小二笑着说道:“楼上可还有位置?”


小二摆弄着毛巾,冲着他们几位比划着楼上的位置,“谁来都可能会没有,可是您来了,怎么可能会没有呢?快快,赶紧楼上请。”


在他们上楼的时候,领头的小二不经意间听到了一句。


“……还挺受欢迎……”


那听起来,像是那个一直跟在莫尚书身后冷峻的男子说的。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没有入小二的心里,他们一行人被领着到包间去。小二立在里间笑着问道:“您是准备着老规矩来就好,还是……”


莫惊春先是看了眼对面还站着看外面街道景色的冷峻男人,迟疑了片刻,对小二说道:“照着以往来的习惯就好,内外两份。还有,多准备两匣子,等回头的时候带走。”


莫惊春没有说得非常之明白,但是小二已经清楚他的意思,顺带看了眼那个立在窗前的男人,刚想说话,张开的嘴巴就僵在原地,他奇怪地偏了偏头,然后猛地眨了眨眼,没再说话,悄声退了出去。


小二急急走了出去,站在门外沉默。


刚才,他是不是看到了有什么东西套在那个冷峻男人的脖子上?是……那什么吗?不是吧,难道在他身上,还有什么铁链……


小二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免得自己胡思乱想。


他匆匆下了楼梯,去后厨吩咐人做事。


一边在自己心里嘟囔,不会的,肯定不会的,是他眼睛看错了。


冷峻男人通身气派,看起来就不像是普通人物,这么强硬冰冷的人,怎么会甘心受辱,戴上那样的东西?


包间内,莫惊春看着小二离去的背影,微微蹙起眉头。


而后再看向陛下,“他看到了。”


正始帝漫不经心地扯了扯衣襟,露出恣意洒脱的笑意,“看到了,就看到了。难道夫子,想要将他杀了,来彻底堵嘴吗?”


莫惊春的脸色有些难堪,“臣不是这个意思。”


“那夫子是什么意思?”正始帝咄咄逼人,漫步在莫惊春的对面坐下,如此距离,灼灼的目光盯着莫惊春,根本没有让他逃开的准备,“寡人脖子上的这个项圈,就那么让夫子觉得丢人吗?”


莫惊春抿紧了唇,露出隐忍的神情。


好半晌,这屋内的气氛都显得僵硬尴尬。


莫惊春叹了口气。


他起身,缓步走到正始帝的身旁,陛下却是转过身去,刻意避开莫惊春的视线,不让他看稍显凌乱的衣襟。莫惊春磨了磨牙,从后面环抱住陛下的臂膀,单膝跪在椅子的边缘上,越过正始帝的肩头,为他整理凌乱的衣襟。


莫惊春的动作越过了肩膀,呼吸正扑打在正始帝的耳郭,凝神认真地将所有的乱象给抚平,然后用力地捋过两处,让衣领重新又变得笔挺起来,这才轻出了口气,试图站起身来。


正始帝眼下的恼怒却不是真的生气,只不过是一种、有些可爱的恼人。


如果真的以为陛下生气了,转身就走,或是给他留下自己的空间,那保准陛下会真的生气,就像是一头炸毛的大猫,弓着身从你嘶吼,一爪子一爪子地拍打下去。


其实压根都是用肉垫,也不是真的生气。


是一种肆意妄为地撒娇。


莫惊春的眼神有些茫然,猛地想起身。


不,这只不过是他的幻想。


真正的陛下,可不是这样柔顺的生物。


正始帝在莫惊春动作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巨大的力道压着他的小臂,用的力气,足够将莫惊春重新扯回原来的位置,“所以,夫子不说点什么?”正始帝仰头,磨蹭般地将俊美漂亮的脸压在莫惊春的胳膊上,露出一只黑沉的眼。


看似温和,实则捏在胳膊上的手指非常强硬,宛如要烙下印痕。


莫惊春垂下眼眸,甚少从这么居高临下的地方打量着正始帝的眉眼。盯着那一只黑沉的眼睛,莫惊春总有种自己在不断向下滑动的幽怖。


他呼吸微急促,平静地说道:“那不是臣的屈辱,那是陛下的屈辱。”


是了,莫惊春在被正始帝扣上脚环的时候,他心里多少是这么想的。一个人,再是冷静自持,总归是带着些膨胀的技进攻欲望,而项圈脚环这样的器具,烙印在人的身上,仿佛像是被打上所有物的标签。


……所有物?


莫惊春微怔,从陛下那杂乱无序的做派中,忽而意识到最本质的一点。


难道对陛下而言,这个项圈……


“这不是屈辱。”正始帝混不在意地打断了莫惊春的思索,手指摩挲着衣领下的痕迹,即便勉强被领子所遮盖,那个硬邦邦的存在,并没有被抹除痕迹,“这不应当是一份荣耀功勋吗?”


他笑了起来,看着温和,却在不经意间露出一分狰狞的冷厉。


“没有人,会将这东西,当做是……”


莫惊春说不出那么难以启齿的话。


考虑到墨痕和卫壹他们都在外面,这包间隔音的效果又不好,莫惊春说这话的时候,还是小心谨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可是陛下压根不在乎这些场合,他咬着莫惊春的胳膊,很轻,但是一口,一口顺着小臂往上咬,在咬到里侧的嫩肉时,莫惊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不是人吗?”


正始帝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感受着莫惊春哆嗦得越来越厉害的身体,多少有点遗憾地松开了他的胳膊,转过身来,看着夫子踉跄几步站直,然后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褶皱的衣裳,露出有些难堪的羞红。


莫惊春看着陛下张开鲜红的嘴唇,淡笑着吐出那句话。


他僵硬着身体在正始帝的对面坐下。


即便他知道陛下的嘴唇是因为刚才的摩擦才会变得越发红润,可是他难以自拔地觉得,那就像是猩红的血液涂抹上的可怖痕迹。


小二端着糕点过来,登时香飘四溢,嘴巴内像是分泌出了垂涎的口水。


即便要经过外间,但小二还是先行将东西端来内间,然后一一放下。在动作的时候,小二状似无意地打量了一眼那个冷峻男人,只瞥了一眼,就快速收了回来,然后将最后一碟奶香糕放了下来,然后端着剩下的一半匆匆往外走。


幸好。


他就说嘛,那怎么可能?


那果然是他的错觉。


小二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对此事这么上心,端着剩下的一半糕点出去,然后给墨痕他们也放上,又匆匆下去准备解腻的茶点,再退出去后,便不再有人来打扰。


这过去几年,西街的糕点铺推陈出新,也换过好几种主打的糕点,可是来来去去,奶香糕依旧还是热销常客,好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会亲自来,就让家中的奴仆过来买卖,这让大厨既是高兴,又是挫败。


后来推新出来的作品,都比不过自己巅峰时期的糕点作品,那多少是有些打击。


莫惊春率先动筷,夹了一块栗子糕,然后放在正始帝跟前的白净盘子里,“这是他们后来新出的东西,陛下不嫌弃的话,可以尝尝看。”


正始帝上一次来,估摸着得五六年前。


正始帝一直很佩服莫惊春的涵养功夫,方才还流露在表面的痕迹,不过这一瞬,就已经悉数收拾干净,任是谁,都看不出暗地里的情绪。


他吃了一口。


陛下吃的速度很慢,就像是在研磨,又或是在细细品尝,吃得极其慢。栗子糕的香味确实浓郁,咬在嘴里,仿佛当真吃得满嘴喷香,异常香浓。


正始帝:“这样的大厨,居然还窝在西街,没有被哪个富贵人家挖走?”陛下这话,也是实在。


有多少厨子,就是凭借着一二手独特的手艺,得以站稳脚跟。


贵精不贵多,只要得用,那些权贵压根不在乎花钱养几个糕点师傅,尤其是这西街糕点铺的大厨,又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即便花上再高的价钱,那些人家也是愿意的。


即便糕点铺再是倚重厨子,给了足够多的钱财,可是他们这砸钱,难道还砸得过那些有钱没处花的人吗?


莫惊春笑了笑,“陛下所说确实不错,也有好些人家,曾经派人也挖过她。这西街看起来是不得台面,可是这厨娘的手艺,乃是绝妙,想让她到自家的夫人们,可是不少。”这京城中的人家,要是哪个席面上,没有一处有别于其他人家的独特菜品,那多少是有些丢脸的。


“不过,这家店的掌柜的对她有恩。”莫惊春给自己也夹了一块栗子糕,淡淡说道,“她当年学习手艺的时候,大师傅看她是女子,不仅看轻她,甚至还欲轻薄她,结果,是当时还在做跑堂的掌柜救了她。然后两人就一起被大师傅赶了出来,沦落街头。”


莫惊春咬了一口,香浓的味道,充斥在鼻端,“经过这么些年,他们的感情真挚,如同兄妹。各自成家,也还是住在临近。据臣所知,这糕点铺最开始是张家的门店,张家衰落后,又换了一次主家,可是这么大的轮换,掌柜的却没有换人……您觉得可能吗?”他朝着陛下淡笑了一下。


掌柜的位置一般都是由着主家夫人的陪嫁,或者是看重的奴仆负责,终究不会给到这些外来者。


如果不是大厨一力支持,怎可能不换人?


而既然她都不愿意让掌柜的换人,自己,自然也不会被钱财打动,被其他人挖走。


说到这里,莫惊春笑了笑,“焉能知道,这间店铺的背后,又是不是哪个世家,哪个权贵。如若需要,他们自可让厨娘过去帮忙,也就无需特地带入府中。”这样一来,他们也不容得旁人去挖自己墙角。


莫惊春除了知道掌柜的和厨娘的特殊关系外,并没有特地去查过这间店背后是谁,故也是这么随口一说。


正始帝吃了口茶水,冲淡了嘴里的甜味,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这背后真的没什么人撑腰,她做出来的决定,不正是愚蠢吗?”


莫惊春抱着茶杯,缓缓说道:“这世上,总会有人愿意做些愚蠢的事情。譬如成虞君姐弟,还有掌柜的和大厨,皆是如此。”


他微顿,抬眸看向陛下。


良久,他轻声说道:“您眼下的作为,不也是如此?”


为情谊,为义气,为友情,为纠缠的情爱,这世间复杂的东西不知几何,无法诉诸于口的东西多而繁复。


总会有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无益而试图为此牺牲。


这或许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缘由,有时候这样的激荡,甚至会冲破对生死的畏惧,舍生而取义,乃大善。


正始帝不能理解这种情感。


这在陛下看来,简直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


莫惊春心知陛下本就无情无心,于他而言,在乎的人太少太少,压根没有多余的空间去体悟那些无谓的情感。只是,哪怕帝王的情感浅淡得如同天上飘忽而过的白云,却并非不存在。


莫惊春难以自制地想起陛下险些死去那一刻的窒息。


陛下并非不懂。


他只是难以共情,也并不在乎。


如何强求一头疯狂的恶兽去在乎人间真情?


莫惊春也不想提醒陛下。


他事到如今,对正始帝那时的做法都颇感心悸,若是再来一次,莫惊春索性闭过气算了。


在正始帝大肆批判了一通后,他的筷子猝不及防地夹了放在中间的奶香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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