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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大燕女提刑

陈岳“嗯”了一声:“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那句话一说出来,一种奇怪的情绪瞬间就将易长安的心里胀得满满的,让她下意识地抬眸看了陈岳一眼,一对上那双黑得几乎要吞噬掉一切光线的凤眸,又慌乱的垂下了头。如果是两军对垒,她此刻就是落荒而逃的那个败军……陈岳紧紧捏拳,才控制住了自己嘴边的话;他上回已经问了一次,易长安既然一口咬定他们之间不合适,他何必死缠烂打再来追问?!马车终于停下,陈岳撩开车帘跳了下来,落定后转身习惯性地伸手去扶易长安。刚刚躬身钻出马车的易长安看着那只宽厚的大手,身形顿了一下,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不用”,提着箱子避开那只手自己跳了下来。陈岳慢慢收回手,不出声地带头向前面那两道厚重的铁门走去:“到了,这里是锦衣卫的一处秘区。”易长安连忙跟了上去,刚到门边,就听到里面“咣当”一声响,铁门缓缓打开,一人一步跨了出来,犀利的目光落在易长安身上,像审视,又像挑剔,却带着些杀气腾腾。“夏将军,这位就是燕京府现任推官易梁。”陈岳介绍了一句,回头看了易长安一眼。易长安连忙上前揖礼:“下官易梁,见过夏将军。”原来这位就是新立了军功的夏世忠?难怪一股杀气毫不收敛。眼前的这名推官年轻得有些过分,却能在自己刻意放出的杀气下安之若素……夏世忠收敛了自己身上的杀气,大手一摆免了易长安的礼:“钰山既然说你办案有鬼神之能,本将军不求别的,只求一个真相!”夏世忠并没有说什么你一定要找出证据证明我妹妹是冤死的,而是说他只求一个真相,易长安心里对他不由添了一分好感,脸色更郑重起来:“夏将军放心,在下官眼里,死人是会说话的,死人说的话不会骗人,是什么,就是什么!”夏世忠深看了易长安一眼,转身在前面带路:“走吧!”陈岳和易长安沉默地跟了上去。第214章 是他杀?夏颐莲的遗体被转移到了锦衣卫的这处密库,因为担心尸体,即使天气冷,还是用砌得有墙高的无数冰块严密镇着。夏世忠和陈岳都是常年练武之人不觉得,易长安一进去就连打了几个哆嗦,陈岳不假思索地就除下自己的外衫披在了她身上:“冰室太冷,你先在外面等着吧。”一会儿她手脚冻僵了可不好操作,易长安听话地点了点头,退出了冰室。夏世忠盯着她的背影,诧异地看了陈岳一眼:“钰山,你——”他虽然才跟陈岳认识几天,却颇有些气味相投、惺惺相惜的感觉,但是陈岳刚才的举动,让他打心眼儿里感觉到有些……有些诡异……“她一会儿要验尸,手要是冻僵了就不灵活了。”陈岳却面无表情地走到搁放夏颐莲尸身那块木板边,催了夏世忠一声,“别废话了,快来抬!”夏世忠连忙上前抬起木板的一头,和陈岳一前一后将夏颐莲的尸体抬到了隔壁的一间房间。房间里早就点了明亮的大烛,中间并排放着两条高脚长凳,高度却正好合适,不用易长安怎么弯腰,旁边还摆好了一张桌子,方便她放置东西。抛开别的因素,陈岳确实是一个相当细心体贴的人……易长安轻轻搓着手,见夏世忠和陈岳两人抬着尸首搁到了条凳上,忙把自己身上披的外衫取下退给了陈岳:“一会儿别脏了钰山兄的衣服。”陈岳不出声地接了过来。夏世忠总觉得两人之间真的透着些说不出的诡异,易长安却看向他开了口:“夏将军,下官稍后要剖腹验尸,死者既然是将军的至亲之人,将军可同意?”夏世忠立即点了头:“同意,你验吧!”之前就有仵作给夏颐莲验过尸,结论是夏颐莲确实是生前溺水而亡,在夏世忠给皇上上了密折以后,夏颐莲的遗体就被交给锦衣卫了。本来大理寺还指了仵作要进一步详验,却被陈岳和夏世忠都一口拒绝了。陈岳是担心别的仵作会在验尸中做手脚,他只相信易长安,夏世忠则是坚持一定要等自己赶回来,在旁边看着才行!易长安还没赶来赴任以前,夏世忠就先过来找了陈岳,看了妹妹的遗体,两人攀谈之下颇为投缘,陈岳当时就向他郑重推荐了易长安。人死万事空,剖腹验尸虽然会损坏尸身,但是只要能找出真相,夏世忠并不囿于那些世俗的看法。见夏世忠同意,易长安又问了一遍他是否要回避,见他坚持要守在一边,点点头看向陈岳:“钰山兄,能不能叫个人过来填写尸格?”陈岳转身就把魏亭叫了进来。魏亭的字写得比其他几个人要好,写得也快,叫他过来正合适不过。易长安一见是魏亭,唇角微微弯了弯:“一会儿不要再吐了,实在忍不住也出去再吐。”易大人逮着机会就把自己的黑历史给掀开,一定还是在报复自己当时强掳了她过来办案的事,这小心眼儿……魏亭垮着脸应了:“易大人放心,我、我不会的!”一向护短的陈岳这一回却并没有说什么,目光牢牢落在易长安身上,晦暗莫明;两人的交集,差不多就是从太平县的那座山寺开始……夏世忠诧异地瞥了陈岳一眼,很快就被易长安那边吸引了心神,认真地看着她净了手,打开了先前提来的那只箱子,取了罩衫穿了,戴了头套、手套,然后取出一整排形状奇特的刀剪等工具。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易长安准备停当,先取出软尺量了夏颐莲的身高,一边夏颐莲的衣服,一边低声开了口:“死者夏颐莲,年二十二,身高四尺九寸……”衣服,一具微微泛着青灰色的躯体露了出来,身上有几处很明显的青紫痕迹——易长安停下手,看了陈岳一眼,陈岳会意,低声解释了一句:“前面仵作验尸时,就问过这些痕迹,寿王殿下说这是、这是……当时欢爱后留下的痕迹。”对这方面,易长安没经验,有些不太肯定地看了陈岳一眼:“你觉得……像吗?”被易长安当面这么问,陈岳心里一阵发窘,正不知道该怎么措词回答,夏世忠却先沉声开了口:“看着有些像……”易长安轻轻“唔”了一声,指了指夏颐莲两只脚腕处的一圈儿青痕:“这个也是?”这下连夏世忠都不好答话了,还是魏亭低声咕哝了一句:“有一招叫……‘’……”易长安脸色微微红了红,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后,确认死者没有任何伤,而且身体康健,把那几处青紫的位置和大小报了,让魏亭记好,神色慎重地缓缓又说了一句:“记:颈部皮肤毛囊隆起,呈鸡皮疙瘩状收缩。”这个皮肤起了疙瘩这样的小事也要记?魏亭稍一犹豫,见陈岳斜睨了自己一眼,连忙飞快地记起来;瞧大人这眼神儿……算了,易大人说什么,他就啥也别想,只管老老实实记什么吧!易长安已经拿起解剖刀自喉部开始划开,仔细检查了一番,划了个“t”形打开了死者的胸腔,取出了死者的肺脏和胃囊。“记:呼吸道粘膜肿胀,内有溺液、泡沫和异物……”“记:胃肠内有大量溺液……”“记:死者水性肺气肿,肺部向外突出膨胀,表面可见明显的肋骨压痕,肺膜下有出血斑点,肺泡内充满溺液……”“综上,死者系生前溺亡——”易长安的目光落在死者被剖开的呼吸道内,盯着里面混杂在溺液中的一些颜色已经发黑的片状异物,皱紧了眉头。如果不是自己亲眼看到易长安手法纯熟地剖开尸体,一样样取出人的内脏进行查验,夏世忠是不会相信这样一个验尸结果的。他家里以前住在燕京城外的村子,村里有一条小河流过,妹妹阿莲为了捉鱼摸虾补贴家用,自小就学会了凫水,怎么可能会溺亡呢?就算老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可是那温泉池能有多深?会让阿莲会因为欢爱后太过疲累,就这么生生溺死?夏世忠一时如被抽出了大半的精气神,如松般刚直的肩膀微微有些塌了下来,正要开口说话,易长安却慢慢接着自己的话说道:“但是溺液内吸入的异物太多,颈部皮肤太过异常,初步怀疑是他杀。”夏世忠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猛然冲上前想抓住易长安的肩膀再确认一遍:“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我妹妹是他杀?!”第215章 温泉“明甫!”陈岳一个错步架开了夏世忠的手臂,见他眼睛泛红地看了自己一眼,轻轻解释了一句,“长安手里还拿着刀具,小心伤了。”他是怕夏世忠激动之下失了力道,伤了易长安……夏世忠根本没有多想,点头致了谢,立即盯向易长安:“易梁,你刚才说,我妹妹是他杀?!”“只是怀疑,还有待进一步验证我才能确论。”易长安语气平静,转头看向陈岳,“钰山兄,能不能安排一下,把尸体缝合以后,我想到死亡现场去看一看。”“那处温泉庄子已经封起来了,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陈岳立即点了点头,“不过最好是乔装了骑马过去,不然太显眼。”小半个时辰后,几名贵家公子带着家奴呼喝着骑着马疾驰出城,往御香山而去。御香山多是达官贵人的庄子,这个时候出去,想来又是哪个贵公子带着狐朋狗友过去夜宴了,路人往旁边避了避,并没有太注意这一行人。冬日寒风朔朔,易长安虽然得了一件薄绒披风披着,等下马的时候,还是被风吹冻得脸青唇乌,僵硬得几乎跨不下马来。陈岳犹豫了片刻,上前直接将她抱下了马,用力搓了搓她的手,外衫将她的手直接贴到了自己的胸口。易长安脑子似乎都冻僵了,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哆嗦着嘴唇想把手抽出来,却被陈岳强硬按住了:“别动,一会儿就暖和了;你要是冻病了,这案子就得搁下了。”易长安怔了怔,见夏世忠早带着人往前面走了,只这片刻的迟疑,陈岳胸口让人舒服得想叹气的温暖就热哄哄地传到了自己身上,对于冻僵的人来说,犹如铁遇上了磁石,让易长安下意识地将手贴紧了上去。掌下清晰感觉到了陈岳的心跳,一下一下,强健有力,易长安不敢抬眼去看陈岳的脸,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热,慢慢地连耳朵似乎都热了起来。如果有一面镜子,她一定会看到自己红着脸的样子,她在陈岳面前这样是不是很丢人?易长安正在杂七杂八地想着,头顶传来了陈岳低沉的声音:“暖和了吗?暖和了我们就走吧,他们已经走到前面去了。”“暖、暖和了。”易长安有些受惊地缩回了手,瞥见陈岳若无其事地拢好了外衫,抬步往前面走了,易长安怔了片刻,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一定是傻透了。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易长安急步跟了上去,落在陈岳一步之遥的时候,低低说了声“谢谢”,就不出声地只管跟着他往前走了。陈岳抬眼瞧见夏世忠正站前面路口的拐弯处等着,若有深意地看着自己和他身后的易长安,将那声“不用”咽回了肚子里,只管大步向夏世忠走去。温泉庄子毕竟是寿王的产业,只是封了里面的一进院子,外面还是有下人看守着。一行人绕过庄子正门到了后面的一片山林里,留了魏亭几个在外面望风,夏世忠、陈岳带着易长安,三个人从围墙翻了过去。内院修得奢美无比,大概因为引了温泉水从中流过的缘故,园中沿水畔还开着一片灿烂的月季,娇红嫣粉,在冬天里格外醒目。庄子上修了一大一小两处池子,陈岳带着他们从回廊上绕过,往有些偏僻的小池子走去:“据寿王殿下说,那天他们是在小池子里泡的温泉。”易长安左右看了看地形,跟着陈岳走进了一间阔屋,转过屏风就看到一片大约有十五平方米的温泉池子。池子全部用汉白玉砌成,看起来给人非常洁净的感觉,池壁雕了五只螭首吐水,水只要冒过一定的高度,就会从池尾壁上留下的圆孔中排走,当然只要把圆孔堵住,也可以继续多蓄些水。“一般情况下,水深四尺五寸。”陈岳显然之前已经勘查过,见易长安看着那一汪热气腾腾的水,立即就开口解释了,“另外还有几处池壁还砌得有横板,方便人坐在上面。”看着很符合人体工学的背后是弧形,坐处是一弯从窄到宽,充分考虑了让人即可着脚又可以将平放的横板,易长安轻轻点了点头,蹲探手入水,试了试温度。温泉水温略高,可以想见在与外面的寒冷相比,此处应该是何等享受。在这样的水温里行夫妻之事,确实很容易消耗人的体力,不过……易长安手指轻轻在水里划着,偏头看向陈岳:“那天寿王……的时候,水里洒了花瓣什么的吗?”明明她在撩水,为什么看到她这模样,却感觉被撩动的是自己的心?陈岳怔怔看着易长安,一时竟忘记了答话,直到旁边的夏世忠轻咳了一声,才猛然醒回神来,急忙移开了眼:“没有;寿王一向不喜这些,他喜欢水里干干净净的。另外如果水里洒什么花瓣,也容易堵塞下水口。”既然当时这池子里不是一锅“西红柿蛋花汤”,那夏颐莲吸入的异物是从哪里来的?易长安皱紧眉头站起身来,转身就往外面走去。陈岳还以为她是因为自己刚才的注视生了气,急步跟了上来,正想着怎么跟她说一声对不起,就看到易长安认真地循着温泉出水口形成的一条小溪一路往下走去。陈岳心里一时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是更绷紧起来,纠结得难受:易长安连气都不跟他生了……当初人工修出这条溪渠,一是为了排水,二是增加园中的雅趣,三是刚好利用温泉水的余温让园中的花卉可以四时不败。小溪并不深,清澈可见溪底铺着那一片精选来的鹅卵石,溪畔的月季花虽然得了热气开得正盛,但是冬风吹过时,还是会拂落一些花瓣和叶片,悠悠顺水往下流去。易长安沿着这条温泉小溪走着,行到一处突然顿住了脚步;这里是一处水道岔口,另外还有一条溪水也引了过来,两道溪水在这处汇合,然后形成了一条更深些的溪流流淌下去。陈岳急步赶上,小心地瞥了一眼易长安的侧脸,跟她解释了一句:“这是从庄子外一条小河那边引来的水,下游处在园子中心位置,还蓄了一个小湖——”易长安不等他说完就突然奔了出去,在下游处一个回水弯边站住了。回水弯边正好有一块平整的太湖石,大概是方便人走累了可以临水坐着休息的。易长安撑着石头俯,撩开水面上打旋儿漂着的一片月季花瓣和叶片,伸手入水试了试,冷得轻轻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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