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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大燕女提刑

陈岳猛然倒跃出马车,躲过了易长安一记飞踹,脸色也一下子挂了下来:“陈某自知这一路上委屈了易大人,已经甘受了三拳,易大人莫要太过了!袭击锦衣卫堂上官者,按律是除了自身流放,家眷也要受连坐的;易大人就算为了出这口气把自己叵了出去不当回事,也该为你的家眷想想!真要惹恼了我出手,易大人以为凭着那等三脚猫的功夫,你现在还能好好坐在马车里么?”易长安捏紧了拳头,生生忍住了自己飞扑出去干架的冲动,脸上的神色却微微有些变幻不定:陈岳的威胁真是简单粗暴,但是有效!陈岳早将她的脸色看在了眼里,语气立时缓了一缓:“更何况,易大人再不愿,此时也已经到了榕城了;就是太平县衙那里我亦是按规矩提请的易大人,易大人既不能拒绝提请,早一天到和晚一天来又有什么区别吗?”当然有区别,这区别可大了去了!她现在根本就像是被绑架来的!而且为了赶路,魏亭和小丁两个从太平县到榕城,驾着那辆破马车只用了两天时间,任谁坐在马车里面日夜颠簸也受不住啊!更别说她还被点了穴道!大概是易长安的眼神太过愤怒,小丁有些心虚地往陈岳身后缩了缩,小声嘀咕了一句:“期间易大人差点就跑了,所以我才……”虽然魏亭和小丁把易长安“请”来的方式不太对,不过他们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啊!陈岳自己也是个护短性子,当即上前一步向易长安深深一揖:“我这两名属下既有些不对,我代他们向易大人你赔罪罢!易大人意下如何?”见陈岳居然向易长安深揖一礼,魏亭和小丁两人大惊失色,连连呼道:“大人,不可!”跟在陈岳身后的田胜一众人脸色都露出了不满,瞪大了眼盯着易长安,似乎她让陈岳揖了这一礼是犯了什么不赦之罪一样;易长安不得不努力将刚才升腾起的那股怒气狠狠压了回去。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她是在陈岳的地盘里,也只有先低头再说了!冷哼了一声,易长安腾地跳下马车:“陈大人的赔罪,下官可不敢当!”虽然她语气还是有些冲,但是好歹还是肯下来说话了。陈岳倒也厉害,立时就换回了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连称呼都换了回来:“赶着把长安接过来,实在是这里发生了一件命案,试百户张明忠张大人在四日前意外身亡……”一名锦衣卫的试百户死了?易长安听着陈岳的侃侃叙述,微微吐了一口胸中的闷气:原来陈岳在这起案件中成了嫌犯,难怪要急吼吼地拉了自己过来破案,这是等着想洗刷自己身上的冤屈呢?易长安斜睨着陈岳冷哼了一声:“陈大人倒是真心宽,这么把我绑过来,就不怕我查个就是你犯案的结果?”陈岳却神情坦荡地笑了笑:“事情不是我做的,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再者,长安在办案上面并不是这种睚眦必报的人!”“呵呵!”易长安冷冷吐出两个字,强忍住了想糊他一脸的冲动;在办案上面并不是,那就是说在其他方面是了?!总有一日,她绝不会负他这份心思!易长安进宜园不久,另外一行人马也匆匆赶来了:除了分管定北道的千户袁光华,还有管着苍北道的一位千户钱良海;此外,袁光华还找了榕城府的一名老仵作过来。因事关锦衣卫内部,所以张明忠出事那天起,他的死亡现场就被封锁了,好在如今天气已冷,陈岳又令人在房间里搁了冰,尸体虽然颜色青灰,放在那里倒也并没有发出什么太大的异味。不过袁光华和钱良海两位千户进去看了一眼,还是下意识地掏出手帕掩住了口鼻,很快就退了出来。张明忠被发现时是吊在书房的房梁上的,后来被解了下来,为了查案,简单初检了一番确定了死亡时间后,就搁在了房里那张便榻上没动;遗容自然不会好看。老仵作名叫许观,初检时就是他来的;这会儿得了允许带着徒弟进去验了尸,易长安也一起走了进去。尸体两眼紧闭,嘴唇青黑,颈部一道明显斜上的勒痕,因为过了好几天,勒痕已经是一道青黑色,在耳后交叉。从形状和颜色来看,倒是完全吻合生前上吊时出现的勒痕,地上也倒着一张圆独凳,经过测量那个打了死结的绳套的距离,确实与死者身高相符。许观的徒弟忍不住低声问道:“师父,这是自缢身亡吧?”第27章 就是陈岳杀的人“不可轻下判断。”许观低嘱了一声,仔细从尸身头顶开始查验起来。头顶无伤,浑身亦无伤痕或抓痕,尸身上并没有多少挣扎的痕迹,仿佛整个过程死者都非常平静一样。许观不由皱紧了眉头:要知道自杀上吊的人,死之前是非常痛苦的,会出现肌肉痉挛等手足乱动的情况,经常会在身体上造成抓痕;可是张明忠的尸体上并没有这些痕迹……吊死都能这么安详?这就有些不大对了。难道这生前上吊,是因为被人投药昏迷后才套上去的?许观做了几十年的仵作,很快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只是尸体从发现到现在验尸已经放了四天,也不知道能不能验出四天前吃过的药物……心里嘀咕了一句,许观转身跟两位锦衣卫千户大人请示:“请两位大人示下,为查明张大人的死因,能否行开腹之举?”袁光华看了钱良海一眼,对许观点了点头:“开吧。”来之前上官也说过,张明忠是锦衣卫堂堂从五品的试千户,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总得要寻个结果出来!得了发话,许观连忙和徒弟一起先将张明忠上身的衣物全部褪下,两手先按了按死者的胸腹,突然“咦”了一声。一起跟进房间的易长安也趋近几步,弯腰凝视着张明忠的尸身,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钱良海忍不住问了一声:“怎么了?”“回大人,张大人的胸肋……似乎已经碎断了……”许观仔细地又按了按,面色露出疑惑,“只是皮肤表面却并没有出现什么淤痕……”如果是被外物击打,那胸肋处肯定会有伤痕显现的……袁光华和钱良海互视了一眼,同时发了话:“浇醋试试!”得了长官发话,许观连忙带着徒弟小心地将张明忠的尸身移到一张草席上,抬到了庭院中。易长安好奇地跟了出来,见许观先拿皂角清洗干净了尸体的胸肋及腹部,然后裹上原来穿在尸身上的一件外衣,浇淋上煮热的醋,又覆上一席草席,还在尸体两侧燃了两个炭盆。做完了这一切,许观才躬身行礼:“还请大人候上一个时辰。”袁光华点点头,在手下递过来的一把圈椅上坐了下来。钱良海也刚要坐下,一眼瞥见站在一边的童世信,有些疑惑地发了声问:“童百户似乎想说什么?”童世信迟疑了片刻,咬牙上前一步:“两位大人,下官是想到……想到……”袁光华不悦地皱了皱眉:“说什么就说,吞吐的做什么!”“是,”童世信看了陈岳一眼,离远了几步,“陈百户会一门内门功夫,不会在体表留下任何痕迹,却能致人体内骨骼尽碎!”陈岳默然立在一边,面容沉静;易长安却不由暗自咋了咋舌,原来陈岳功夫竟然这么厉害,那她是不是要跪谢刚才动手时陈岳的不杀之恩?袁光华虽然对童世信这时突然说的话有些恼火,却半点情绪不露,只抬头看了陈岳一眼:“陈岳,你有何话可说?”陈岳这才上前一步:“回大人的话,下官相信清者自清。”要真相信清者自清,那他还让属下抢人似的把自己架到榕城来做什么?易长安暗中撇了撇嘴,负手转身又进了那间书房。绳子在横梁的那层灰尘上留下了一些痕迹,看起来倒也逼真;不过如果是死者临死前挣扎所致,又怎么可能在自己脖颈处或腿上没有留下抓痕?现场摆得像自杀,却又留下这些痕迹,要说不是故意而是疏忽……易长安摇了摇头,踱步四处转了转。前几天榕城并没有下雨,书房里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足印,就算有,过了这几天了,也早被进出的人给破坏掉了。易长安仔细检视了一遍,目光落在了书房的那张书案上。厚重的红木书案应该是用了有些年头了,包浆看着圆润油滑,书案上铺着一叠宣纸,还有一支毛笔搁在一方端砚上,笔尖墨汁已经干涸,砚中的残墨也快要全干了。易长安不由心中一动:张明忠在死之前是在写字?庭院里,在书房服侍的下人都被挨个叫了过来问话,一名小厮正在答着:“……亥时三刻的时候,老爷还叫了一碗醪糟汤圆,吃完后老爷继续伏案奋笔疾书……”伏案疾书?易长安眉头微蹙了下,看了看书案上那一叠宣纸。庭院中的问话还在继续,却是钱良海的声音:“都亥时三刻了,张明忠还在写什么?”小厮迟疑了片刻,有些欲言又止,被钱良海一声冷冷的“嗯”字,惊得一个激灵,连忙低头俯道说了出来:“小的、小的听说,那天陈大人与老爷起了争执后扬长而去,老爷一怒之下说、说陈大人是藐视上峰,要、要向上面告他……”“这么说,当时张明忠写的就是这个了?!”钱良海若有深意地看了陈岳一眼,见没有什么问这个小厮的了,挥挥手让人先把他带下去了,重新又带了一人上来——正是张明忠的贴身长随杨义。张明忠一出事,宜园里的人都被分开关押了,就是为了防止他们有串供的机会,不过一直没有提审。都过了四天了,杨义这会儿才被提出来问话,神情已经憔悴至极,就是精神也快到了崩溃的极点。看到上面坐着的是两位千户大人,杨义终于忍不住发着抖大哭起来:“两位大人要为我们老爷做主啊!是陈岳,就是陈岳杀了我家老爷啊!”杨义可是张明忠的贴身长随,难不成是手里有什么确切证据?袁光华不由略微绷紧了脊背:“杨义,你可有证据?”“是!”杨义连忙擦了一把眼泪,先把那天张明忠和陈岳争执的情形略说了一番,当然是偏向张明忠这边,重点说了陈岳是如何桀骜不驯顶撞上司的,然后才继续说了下去,“老爷一时气忿不过,想要给陈岳一个教训,就去找了春醉楼的……”立在陈岳身后的魏亭实在忍不住,气得狠啐了一口:“原来那些春醉楼的女伎真的是你们找来的——”陈岳猛然回头瞪了他一眼,低斥道:“住口!大人正在问话,哪有嘴的地儿!”魏亭虽然气极,却也不得不咬着牙闭了嘴。袁光华这才咽回了刚才已经到了嗓子眼儿的话,继续看向杨义:“然后呢?”“那些女伎被赶了出来,”杨义回忆着那天晚上的情形,“不过据为首的雪媚儿说,应该是陈岳觉察到了不对,所以才将她们全赶了出来。”第28章 房中术梅瓶“那这和你说的陈岳杀害了张明忠又有什么关系?”袁光华紧紧盯着杨义直击关键点。“定是陈岳发觉了这事,心中生恨,所以这才在半夜偷偷潜入宜园,杀了我家老爷泄愤,还故意伪装了老爷自杀的现场!”杨义连连磕起头来,“两位大人明察秋毫,一定要给我家老爷雪冤啊!”如果不是张明忠已经死了,袁光华现在真想一脚踹到他脸上去!他还真有脸了,这么些年都在试千户的位置上毫无建树,手上没有寸功,居然还想厚脸皮地据陈岳的功劳为己有?被陈岳拒绝后,不思羞耻反以为怒,还用那些下流手段想把陈岳拉下水——这种人就是不死,今后袁光华也绝对不想让他再呆在试千户这位置上了;没的给他定北道这一片丢丑!苍北道的千户钱良海自是乐得看戏,瞥了一眼陈岳问道:“陈百户,你说可有此事?”陈岳不急不缓地一拱手:“钱大人,是夜下官与一众兄弟设宴洗尘,虽然觉得春醉楼女伎过来那事不对,但是并没有想到张大人身上去。”言下之意,就是杨义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而且杨义所说的,也根本就是他的猜测,一点实证都拿不出来。杨义不由急了起来:“两位大人,陈岳一向狡诈,那天刚回榕城就遇到这样的事,他怎么可能想不到是我家老爷出手?当时还是童百户亲自去的春醉楼找人,以陈岳的能力,事后只要略一追查就能发觉——”站在一边的童世信心里猛地一跳,暗骂了杨义一句“蠢货”,却不得不装着一脸愧怍的模样跪了下来:“大人,当时实在是张大人气得狠了,非要给陈百户一个好看,令下官去办理此事的!下官也是苦劝不得,这才……”“这才帮着张明忠去做这美人局,设下笼子来套人?”袁光华厌恶地看了童世信一眼,语气讥讽。谁也不是傻子,童世信是试百户,要是拉下了陈岳,就很有可能当上百户;如果不是打着这个如意算盘,童世信何必那么捧着张明忠?只怕在这事上并不是“苦劝不得”,而是踊跃为之吧!童世信脸上胀红一片,顿时说不出话来。钱良海轻咳了一声:“童百户先起来吧。还有几个下人,等我们先一并审问了再说。”童世信这才讪讪站了起来。易长安在书房里听着下面的问话,发现其他几名小厮答得都没有什么新意,重新又在书房里转悠起来。张明忠的书房颇大,并不是用博古架隔开,而是实实在在修了一面墙将内间休息室和外面隔开,不过墙壁并不厚,只是一堵薄木板而已。易长安轻轻敲了敲那堵薄墙,伸手撩开了门上的一道金线锦帘子,进了里面的休息室。在她进来之前,整个房间都已经被袁光华和钱良海带来的人搜过一遍了,并没有什么发现;所以这会儿只留了一个人守在房间,由着易长安四处查看。薄墙的这一边也是一架博古架,上面搁的一些玩意儿较外面架子上的更精致一些,也更……易长安目光扫过架上搁的一对儿玉制小人儿,微微愣了愣,等看到架上还摆了一副绣着“小姑窥春”的精致插屏,易长安已经有些了然了。咳,这间书房内室,看来并不光是用于看书累了休憩所用嘛……张明忠的正妻在燕京,只带了几名小妾到榕城来,想来也是过得滋润着呢。易长安仔细查看了内室的床榻,并没有什么收获,一过床边的矮桌上,搁了一只白瓷小碗。易长安凑近闻了闻,虽然味道有些不太好了,不过也能确定这只碗正是当夜张明忠叫的那碗宵夜——醪糟汤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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