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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大燕女提刑

“这一回的差事,大家跟着我都辛苦了,这一碗酒,我敬大家,先干为敬!”话一说完,陈岳一仰头就把那碗酒喝了个一滴不剩,抬起坛子又给大家依次斟满了第二碗:“张平的事,我知道大家心里都不痛快,只是人各有志,我们也勉强不得。但是我陈岳今天把话摞在这儿,你们都是跟着我一路过来的兄弟,知道我的性子,多的我也不说,今后我们一定会越过越好!”田胜几个顿时轰然捶桌,举起酒碗跟着陈岳又一起干了:“跟着大人有肉吃、有酒喝,今年是小旗,明年我们都当总旗!”他们几个原来都只是普通缇骑,跟在当时还是小旗的陈岳后面做事,陈岳心眼儿活又能下狠劲,几年工夫就从小旗做到了百户,眼看着还要再往上走;就冲陈岳这份冲劲儿,跟着他绝对不亏!有名的榕城春像凉开水一样仰头一碗碗地喝干,一股火辣的热意从胸腑间直冲入头,桌上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即使如今已经是深秋,大家也吃得额头汗水涔涔,好几个人已经除了外衫,只着了一件单衣猜拳行起酒令来。大家正吃喝得开心,大门突然被“哐哐”地拍响。陈岳放下酒碗,向大门那边看了一眼:榕城再过不了多久就该宵禁了吧,都这个时候了,还会有谁过来?难道是张明忠那边又出了什么妖蛾子?得了陈岳的示意,喝得半醉的魏亭摇摇晃晃地走到院子里,刚一拨开门栓拉开门,那声“谁啊”只从嗓子里问出一半,剩下那一半就被眼前一片白花花的胸脯给吓得咽了回去。“大爷,奴家姐妹听说大爷在宴客,是特地过来为大爷助兴的”门外直接堵着一名容颜艳丽的浓妆女子,见魏亭年轻,一边说着话,一边直把胸脯往他面前挺,身子恨不得直接黏上来。魏亭被香粉味儿冲得连打了两个喷嚏,更被这女子的架势吓得退了好几步。那女子趁机带着身后的人一起涌进了这院子里来。不说来人一句话嗲了七八道长长的尾音,就是这几名女子身上暴露的衣着,手中抱着的乐器,以及浓烈的脂粉头油香味,就明明白白彰显了来人的身份。魏亭胀红了脸连忙想伸手去拦,当先的女子却故意拿胸口撞了上去,嘴里娇嗔起来:“大爷好坏,这还在院子里呢,被人看到了奴家可不得羞死,奴家服侍大爷进去再说嘛”魏亭忙不迭地缩手,又被这女子一个拖了三四道弯儿的“嘛”字给腻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正在尴尬羞恼,陈岳已经领着人走了出来。扫了一眼女子手中提着的那盏大红灯笼,陈岳脸色柔和地开了口:“春醉楼的姑娘?”灯笼下面缀着一块雕花精巧的小木牌,上面阳刻了三个小字:春醉楼,字迹行云流水一般,透出一股风流柔媚。春醉楼……正是榕城有名的青楼。第22章 我要点就点个身材最好的当先的女子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在这夜色里陈岳的目力也能这么好,掩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大爷这么熟悉,想来也是春醉楼的入幕之宾吧。奴家可是带了好几个姐妹过来,都是小曲儿弹得好唱得好的,别的本事……也是极妙的,大爷若有相熟的,只管点出来服侍着。”田胜跟在陈岳后面,狠狠瞪了魏亭一眼;魏亭有些委屈地低声辩解了一句:“胜哥,真不是我点的,我又不是不知道……”大燕的官员是不许狎妓喝花酒的,至少明面上是。至于私底下偷偷摸摸地去,只要不被人检举出来,谁又管着谁呢,谁的也不是那么干净的不是?只是他们这一伙人住的虽然是客栈独院,闹起来客栈前院又不是听不到。客栈是什么地方?那也是个消息传得快的地儿,要是传出些什么来,被人检举出去说锦衣卫聚众狎妓,那可就丢了大脸了!陈岳一摆手打断了魏亭的话,饶有兴趣地扫了一遍挤进院子里的这几位春醉楼的姑娘。或许是因为先前喝了酒,或许是在灯烛的照明下柔和了他刚硬的轮廓,此刻陈岳的面容看起来似乎带了几分笑意,不太多,又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不羁,让面前的几个女人都觉得有些目眩神迷。被他看过的几位女子都不自觉地努力将胸脯挺了挺,有的甚至还暗中将抹胸往下又拉了拉,只堪堪遮住了重要部位,露出了大半丰软。“助兴?好啊,我要点就点个身材最好的姑娘,不过这会儿灯火太暗看不大清楚,”陈岳凤眸微眯,平常深邃的眸色此时染了一抹醺意,看起来像笼了一层不知深浅的雾,更添了几分魅惑的迷离,“不如你们把外衣脱了,在这儿先让我好好挑一挑?”像这么年轻俊朗的金主可不多,何况来的都是阅人无数的女伎,透过陈岳那件被撑得鼓鼓的单衣就知道,这一位不仅容貌俊朗,就是身材也是宽肩窄腰,极有料的;要是能服侍到这位爷,那可真是!院子中的女伎们生怕被别人抢了先拔了头筹,立即将手中的乐器搁在地上,手脚飞快地就脱去了自己的外衣。春醉楼的姑娘们穿的都差不多,外衣下面就只着了一件纱衣,纱衣下面的抹胸清晰可见,下面的罩裙也微微透出美腿的形状来。院子里虽然是寒风朔朔,女伎们打着哆嗦,却是心头火热,各自装作不经意地摆出了自认为最美的姿势;一时间倒是一片大好,要是定力不足的,只怕这会儿就已经想扑上去了。田胜皱了皱眉,正要提醒陈岳,陈岳却为难地敲了敲额头:“你们都穿得差不多,这么看我也看不出什么……”当先的女子正想说话,陈岳却展眉懒洋洋地一笑:“有了,你们都这么站着我自然看不出来,动一动就能看得真切了!”环顾了院子片刻,陈岳下巴往院门外一点,“这里地方太窄小了,你们到外面给我走动一圈儿,会舞的给我跳两下也行。”陈岳这要求确实也不过分,据说那些私下蓄养的瘦马被叫出来见客,就是有着这样的流程:先是让客人看容貌,然后在客人面前走动一圈,再开口让客人听声音,有的甚至还要稍提裙裾,让客人看一看的莲足的。女伎们都是做这一行的,立即很敬业地顶着寒风婷婷袅袅地鱼贯走出了院子,还正要摆姿势走上一圈儿,跟着她们后面走来的陈岳已经干净利落地“嘭”的一声关了门。直到大门被紧紧关上的声音传来,身着纱衣的几位女伎还愣愣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快,几人乐器就被人裹上她们的外衣从院墙里面丢了出来:“几位姑娘对不住了,我们兄弟们正喝得高兴,就不劳你们几位再来助什么兴了;再说了,我们有家室的还要攒银子养婆娘儿女,没家室的也要攒银子好娶亲了,可不敢在外面乱花钱!你们几位啊,哪儿来的请哪儿回去吧,穿得那么少,在外面冻着了我们可不会心疼的!”话音刚落,里面就传来了一阵哄堂大笑,很快笑声渐远,显见得是重新回了厅里继续喝酒去了。外面几位女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是被人耍了!春醉楼可是榕城一等一的了,楼里的姑娘向来以貌美多才闻名,平素来春醉楼的恩客们,哪个不是奉承话说着捧着楼里的姑娘,何曾被这样对待过?年纪最小的一位顿时受不住了,气乎乎地爆了粗口,上前去翻找自己的外衣:“狗屁的大爷,见了我们都不动心,是底下根本硬不起来吧!我们走,明儿这些人敢进我们春醉楼,姐妹们谁都不要理他们!”刚才一腔热心思被这瓢冷水一浇,几位女伎顿时都没有绮思,更别说这会儿还是连门都进不去了;连忙抖抖索索地上前捡了自己的外衣,抱着乐器气恼地走了。之前当先进去的那名女子咬了咬牙,瞪了眼那两扇紧闭的大门,也只能不甘心地穿了外衣,狠狠一跺脚走了;她们还得赶紧去找几辆马车赶回去呢,再不走,过一会儿就要宵禁了。这任务没完成要是被衙门里给截住了,那边的爷可未必就肯过去求情放了她们出来!没的白被罚银子还要被衙门里那些臭哄哄的差人揩油!见门外很快散了个一干二净,扒在门缝儿上往外张望的魏亭一溜烟儿地回了屋里头:“大人,她们都走了!”田胜已经毫不客气地一巴掌重重拍在魏亭背上,将他拍了个踉跄:“亭子,下次可长点心吧,让你没看清来人就胡乱开门!我们又没点女伎,百味居也不会胡乱透露客人的事,这只怕是有人故意设的美人局!你把这些人一放进来,就算我们拉扯她们出去,纠缠起来也说不清,到时被人兜了口子,说我们就是喝酒狎妓了,我们可到哪里去喊冤去?幸好大人有急智,根本不近身就把那几个女伎给一个不落地诳出去了,不然啊……”魏亭虽然吃了数落,想到陈岳先前手法干净利落地关门,就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我怎么就从来没想过还可以用这么一招呢?还是大人厉害,怪不得大人能当大人,这一出手就知道真功夫!先前我瞧那几个女伎盯着大人的模样,都像是恨不得把大人吞进肚子里去呢……”陈岳不由气笑起来:“喝了二两黄汤倒是愈发能说会道了啊?打明儿起,你每餐也不要吃别的菜了,就吃一道水煮茄子!”难怪当时易长安在平安寺的时候要整一整魏亭,实在是这小子刮噪起来,真是少有人受得了啊!魏亭瞬间就苦了脸:“大人,你怎么跟那个易推官一样心眼儿蔫坏啊!我好不容易才压下那件事不去想,你怎么又提起来了!你这一说,肉我都不吃香了……”第23章 祝你们早得贵子心眼儿蔫坏的易长安正一脸惊讶地瞪着面前的小和尚:“智藏?!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小正太睁着大眼睛颇有些委屈:“易施主,贫僧是走着来的……”从城外的平安寺走进太平县城,也难怪这小和尚走到这个时候才到!易长安“哎哟”了一声:“你还没吃晚饭吧?墨竹,快去厨房请赵大娘下一碗素面来。”墨竹一迭声地过去了,易长安拉了小和尚坐下:“是寺里出了什么事吗?净尘主持怎么让你过来呢?”寺里成年的僧人那么多,净尘怎么想着让才八、九岁的智藏来找她呢?一听到她这话,智藏就心虚地低了头,用手捏着衣角揉来揉去;易长安心里立时涌出了一种不妙的感觉:“你不会是偷偷跑出来的吧……”“嗯,”智藏老实点了点头,怕易长安责怪,又立即解释起来,“我给主持留了一封信的,搁在他桌子上……”得,光头小正太还属于偷偷留书离寺出走的熊孩子!见易长安眼睛瞪大了几分,智藏缩了缩脖子,声音有些委屈起来:“晚上我害怕,老是睡不着,我念了易施主教的心经了的,但是有时会睡着,有时还是睡不着……”智藏年纪还这么小,又一直是在大厨房里打杂,和智能接触得多,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估计在平安寺里也不会有什么人关注这孩子的心理问题。听到智藏有些啰嗦的话,易长安心肠不由软了软,从荷包里摸出一粒粽子糖来:“行了,先吃粒糖吧,一会儿等吃了面,你就先在这儿睡一晚上,等明天我再把你送回去;你这样偷偷跑出来是不对的,外面还有拍花子的呢,小心把你拐了去。”智藏连连点头,开开心心地接过粽子糖放进嘴里:“易施主真好!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大官了!”易长安再是一肚子郁闷,也被这童言童语逗乐了。还“最好的大官”呢,这从七品的推官跟不入流也快没多大区别了。一颗糖刚吃完,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带着温暖的麦香和面汤香气也一起飘了过来;智藏的肚子立即“咕咕”地叫起来。易长安好笑地打起门帘子,有些惊讶地唤了一声:“云娘,怎么是你过来的?”何云娘羞赧地笑了笑,手中端了一只托盘,脚下微微屈膝一福:“夫……长安,赵大娘已经睡下了,我想着明个儿她还要早起做朝食,就不再唤她了,横竖这些我也能做,就做了端过来。”易长安连忙接了托盘过来,见盘子上除了一碗盖了鲜绿蔬菜的素面外,还有一碗荤面,上面铺着两个煎得金灿灿、香喷喷的荷包蛋;不由看了何云娘一眼。何云娘的脸色顿时又红了一层:“平日里你都吃得还不错,今天我见你晡食没吃多少,怕你夜里会饿,就顺便给你也下了一碗……”易长安已经开始继续体能训练了,每天的食量是不少,今天的晚饭吃得不太多是因为她身子有一点不舒服——大姨妈来访了。不过这么一大碗面,还有两个荷包蛋,这要吃下去,这几天又不会怎么动,怕是等着把能量化成小肚腩了!易长安又不忍拂了何云娘的好意,转身从书房旁边的茶房里取了一副碗筷出来,将荤面拨了一半过去,又挟了一个荷包蛋盖在上面,递给了何云娘:“这么一大碗我一个吃不完,我们一起吃!”何云娘刚把那碗素面递给了智藏,笑眯眯地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没想到转回身易长安就给她也递了一碗面,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夫君,我不饿的,你成日在外辛苦了,你该多吃些……”何云娘这话一说,易长安心里不由生出一分惭愧,觉得自己想着长不长小肚腩这事,实在是愧对了人家的心意,因此更加坚持将筷子塞到了何云娘手中:“一起吃,你不吃我也不吃了!还有这个荷包蛋你不许再搛过来!”何云娘羞红了脸,心里却是欢喜的,连忙垂头低应了一声,握着筷子却一时没去搛面,只偷偷瞥了易长安一眼。何家是富户,但是何太太说女儿嫁为人妇,除了上得厅堂,也要下得灶房,因此教过何云娘厨艺。刚才是何云娘自己揉的面,擀的面片,切的面条,虽然厨艺比不得厨娘那么精熟,但是也是用了心的,却又担心技艺不太好,会让易长安生气。见何云娘跟只小鹿似的偷偷瞄着自己,脸上那份不安显而易见,仿佛自己一个表情就能定了她的生死一般;易长安心里笑叹了一声,咽了嘴里的面条看向何云娘:“云娘,你怎么不吃?你做的面条味道很好,很筋道,荷包蛋也煎得很好,赶紧趁热吃,香着呢!”何云娘如听纶音,一张小脸都微微发出光来,快活地应了一声“好”,立即大口地吃起来,因为吃得太急,还呛咳了几下。“云娘,慢点吃,难不成你还要跟智藏比吗?”易长安放下筷子轻轻拍了拍何云娘的背,笑着安抚了两句。在她眼里,才十八岁的何云娘就跟一个小妹妹似的,却格外乖巧懂事明理,让人心疼。何云娘明媚一笑,却是连耳朵都红了;易长安心里不由提了提,下意识地想避开她的笑容,何云娘却已经先低了头去吃面了。小和尚智藏并不知道大人们的眉眼官司,稀里呼噜地把那碗素面吃完,连汤都喝了个干净,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嗝儿。易长安早吃完了面,把墨竹唤了进来:“带了小师父先去客房安顿一个晚上,等明天我再送他回平安寺。”何云娘担心墨竹是个小子不够细心,连忙把锦儿唤了过来:“锦儿,你跟着过去看看,如今天气冷了,客房的被褥要是薄了,记着就多加一床,灶上还烧得有热水……”虽然絮絮叨叨的,却是样事都尽量安排周全,智藏听得心里暖乎乎的,想了想学着师兄们的模样双手合什弯了弯腰:“多谢易施主,多谢易夫人,你们两个都是大好人,贫僧一定会在菩萨面前替你们多诵几回经的,祝你们……嗯,祝你们……”小和尚绞尽了脑汁,终于想到了有不少夫人太太在观音殿里烧香时求的愿,立即张口说了出来:“祝你们早得贵子,三年抱俩!”还是新媳妇儿的何云娘顿时臊了个大红脸,却又含羞看了易长安一眼。锦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拉着智藏走了;姑爷自上回受罚以后,因为要养伤,一直就没有往小姐房里来了,时间也过了这么久了,这两个人也该……那个了吧,不那个,哪来的早生贵子啊?她啊,还是别在这里碍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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