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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世交之女

小沙弥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眼角眯起,笑容灿烂:“那小僧就先出去了。”“嗯,小师傅请。”夏兰把这个小沙弥送了出去,然后拉上了门,主仆两人躲在屋子里弄了好半天,才将裙子、鞋子尤其是大氅上的香灰弄掉大半,不过还是有些细微的烟灰没弄干净。“应该看不出来了,姑娘先将就穿一下,待会儿回了马车里,再换衣服。”夏兰抖动着大氅给韩月影披上。她们这回也带了一身的衣服过来,只是放在了马车里,现如今马车都还不知堵在山坡上的哪个角落里,自然只能先将就着这身衣服穿。韩月影虽说过了几个月的好日子,但骨子里的习性还没改变,到底没那么讲究,她掀起裙摆看了看:“不用,看不出痕迹,这样就行了,回家再换吧。”“嗯,时间不早了,姑娘咱们去找大公子和二姑娘吧。”夏兰担心待会儿人太多,与贺青云他们走散了。韩月影倒是没这顾虑,依贺青云的性子,找不到她一定不会下山。不过宁国寺的附近她已经逛过了,没甚新鲜的,便道:“好吧,咱们也去听听源济大师讲法。”两人拉开门,与守在门外的余晨汇合,一起往前殿走去,路过飞天殿时,韩月影忽然瞧见殿内站着一道挺拔又熟悉的身影,连忙停下脚步,高兴地喊道:“褚二公子,许久不见。”褚孟然转过身,见到她,纯白如玉的脸上浮现出欣悦的笑容,往前几步,走到门口,低头专注地看着韩月影,温和地说:“韩姑娘,真巧,你也来上香。”光顾着玩和吃的韩月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心虚地岔开了话题:“褚二公子怎么没去听源济大师讲经?”褚孟然双手负于背后,笑盈盈地说:“我来晚了,人太多挤不进去,只能作罢,韩姑娘这是从何处而来?”韩月影指了指飞天殿的回廊:“我刚才与一个拿着香炉的小沙弥在这儿撞上,把衣服弄脏了,所以去后院的寮房整理了一下。”褚孟然狭长的眸子轻轻往上一挑,似是无意中提起:“哦,这么冒失的小沙弥,韩姑娘可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下次我一定得避开他,免得他也撒我一身香灰。”“哪会那么巧。”韩月影笑了笑,还是如实描述了一遍那小沙弥的长相,“他长得很白净,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脸圆圆的,笑起来的时候,左侧嘴角有个小窝……哦,对了,他的左手手背上还有一个比铜钱小一些的疤痕。”“多谢姑娘提醒,我以后注意着点。”褚孟然感激一笑,突然话音一转,挑眉问道,“这段时日姑娘怎么没去昌明书社?”韩月影苦巴巴地瞥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最近我的学习任务很重,没空出门,褚二公子有事?”褚孟然眯起眼微微点头:“不错,在下正巧有一事要姑娘帮忙,择日不如撞日,不知今日方便吗?只耽搁姑娘一两刻钟。”韩月影踮起脚往大雄宝殿那边瞅了一眼,乌压压的一大片,瞧这样子,那边短时间内还不会结束,便道:“褚二公子请讲。”褚孟然指了指飞天殿:“姑娘可否进去说话。”韩月影让余晨在殿外候着,领着夏兰跟了进去。褚孟然把她带到殿内左侧那一排案桌旁,然后从宽袖中掏出一圈画递给了韩月影:“我想请姑娘替我将这幅画描摹一遍。”韩月影小脸挤作一团,讪讪地对了对手指:“褚二公子,非是我不愿帮忙,实在是我的画技不堪入目,你还是另请高明吧。”用田嬷嬷的话来说,她毫无绘画的天赋,还是别糟蹋白纸了。褚孟然鼓励地看着她:“相信我,你先打开看看。”韩月影瞥了他一眼,将信将疑地打开了画轴,出乎她的预料,这卷画绘的不是美景美人,而是一副地势图,上面山川河流村落用线条勾勒得极其细致。不过画上没标明地点,她也猜不出此图画的是哪个地方。这种画不需要多少技巧,更多的是考验人的耐心和记忆力。“这个我倒是会,只是这图比较复杂,一两刻钟恐怕画不完。”韩月影挠挠头,为难地看着他。这么复杂的地形图,怎么也要花个几日功夫。褚孟然莞尔一笑,安抚她:“韩姑娘不必急,你先记下,回去再慢慢画也不迟。只是这幅图是我向他人所借,今日就得还他。”也就是说,只给她一两刻钟的时间来记下这幅图,这倒是可以,韩月影想着褚孟然送了她两次书,这次正好把欠下的人情还他,便应下了:“好,我试试吧。”褚孟然往后一退,把空间让给了她。韩月影站在案桌前,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盯着这张画,从左向右,记住这些线条的走向和脉络,渐渐的,由一条条相互交错的线条组成的烙印在了她的脑海中,然后向右边延伸。褚孟然在旁边站了片刻,见她已经完全投入到这幅图中,便往外走了几步,快到门口时,才轻轻朝夏兰招了招手。夏兰脸一红,轻手轻脚地走过来,福身行礼道:“褚二公子有事要吩咐奴婢?”褚孟然面色柔和地瞥了韩月影一眼,压低声音道:“我在外面等候你家姑娘,若是她问起,你便告诉她。”“是,奴婢明白了。”夏兰垂下头,躬身目送他出门。跨出飞天殿,褚孟然瞥了一眼像根木头桩子一样站在殿外的余晨,冲他笑了笑,然后大步沿着殿外的长廊走了十来丈,避开了余晨的视线,紧接着他脸上的笑容忽然之间便荡然无存了,眉目之间充满了冷厉:“冉刚,你去查查刚才韩月影所说的那个小沙弥。”冉刚惊讶地抬起头,目光中的诧异藏也藏不住,他抬起胆子,试探地询问道:“殿下是怀疑刚才那个小和尚?”不过一个小和尚而已,能有什么问题。瞧出他的不以为意,褚孟然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见过大白天才倒香炉的寺庙?而且还是专挑香客最多的日子和时辰?”今日源济大师开坛讲法是老早就宣传出去的事,这一日山上香客信徒甚多,宁国寺应该早有预料才是,怎会这时候才倒香灰,而且还好巧不巧地撞到了韩月影身上。经他一提醒,冉刚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但凡是大的庵庙,最是讲规矩,吃饭、做早课、搞卫生的时间都是定得死死的,寺中事务的安排也应是井井有序。像倒香灰这活儿,也是有固定的时辰和固定的人员。因为白日里香客众多,未免冲撞了香客,寺庙一般都是傍晚或清晨倒掉香灰。只是,冉刚犹豫了片刻,嗫嚅道:“殿下,难道有人针对韩月影?只是她的身份来历都一清二楚,实在是乏善可陈。”他实在想不到有人会针对韩月影的理由。褚孟然斜了他一眼:“清楚?怎么个清楚法?她说她是韩凤阳的女儿,韩凤阳这十几年来行踪一直成迷,仅凭她的片面之词,是真是假,谁知道?况且,即便他们不是有意针对韩月影,但这事也很反常,你查一下有何不妥?”这番话问得冉刚哑口无言,他惭愧地垂下了头:“殿下所言甚是,是属下失职了。”“行了,赶紧去,悄悄的,别打草惊蛇了。”褚孟然不悦地挥了挥手。冉刚颔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闪入人群中,开始召集潜藏在香客中的护卫。少顷,便有十数个香客陆续从人群中走出去,前往各殿拜佛祈愿。而冉刚直接找上了监院,询问他宁国寺的庶务安排,监院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好了,眸光闪烁,打起了哈哈:“这位施主,此乃我寺中事务,不便外传。”冉刚没说话,直接从袖袋里拿出一令牌,递到他眼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监院一看这令牌,态度陡然一变,脸上布满了笑容,和和气气地说:“大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小僧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冉刚先是问了一下寺中僧侣每日做早课的时间,又问了打扫,挑水等事,果然如他们先前预料的一样,宁国寺中这些杂务都有固定的当值人员,行事的时辰也都极有规律。心里有谱了,他才装着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那香炉呢?我看了,殿前的香炉都不小,总不可能每日就倒吧,这样连香都插不稳。”监院搓着手笑道:“这是当然,我们每十日倒一次香,逢重大节庆日会提前一天将寺中的卫生搞好,也包括香炉,还会备好素食,绝不会出差错。”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冉刚最后问道:“那你们寺里可有一个手背有个比铜钱小一些的疤痕,十一二岁,白生生的小和尚?”手背有疤痕,年龄又只有十一二岁,监院很快便锁定了人选,含笑道:“大人说的是了元吧,今日厨房忙不过来,他应该在那里帮忙。”“是吗?”冉刚不置可否地笑了下,一抬下巴,吩咐监院,“你带我去厨房,我有事情找他。”监院很是忐忑,惴惴不安地看了冉刚一眼,边走边鼓足勇气向他打听:“大人,你们找了元,可是他冒犯了大人?”冉刚身材挺拔,七尺有余,脸上还蓄着两撇络腮胡,两只元宵大的眼珠子炯炯有神,他若一瞪人,那硕大的眼珠子都像是快要跳出来一般,总给人一种极其不好相与的感觉。监院被他这么一看,顿时吓得缩了缩脖子,再也不敢吱声。两人很快便到了厨房,但里面却没有了元的踪迹,问厨房的人,因为今天太忙,大家也没留意到他是何时不在了的。监院很是尴尬,骂咧了两句,又去了元所住的禅房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只能尴尬地看着冉刚,再三保证:“大人,小僧这就派人去找,一旦找到人,立即将他押到大人面前。”他这会儿也意识到,了元只怕闯了祸,否则也不会躲起来。这么久,其他护卫都还没有消息,而了元平日里该呆的地方也没人,冉刚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估计这个了元怕是找不到了。他理也没理监院,飞快地往飞天殿而跑去,不一会儿就到了褚孟然跟前,把探查的情况说了一遍:“殿下,这了元果然有问题,属下无能,没找到他,估计是听到风声藏了起来。”“听到风声?这才多久。”褚孟然那双素来沉静温和的眸子显得越发深邃,眼角也挑起一抹凌厉的弧度,与平时的温和大相径庭。忽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殿内出来的那道娇小的身影。就像变脸一样,褚孟然的嘴角忽然往上一扬,勾起一抹温和无害的笑容,大步越过冉刚,走到门口,笑看着韩月影:“韩姑娘真是令在下侧目!”韩月影把卷起的图画递给了他,有些羞涩地说:“还好,记住了大概,只是要描摹恐怕还需好几日功夫,得劳烦二公子多等几日。”“晚几日也无妨。”褚孟然爽朗地笑道,“辛苦韩姑娘了,届时,我必有重谢。”韩月影连连摆手:“不用,上次公子送了我医书,我还没好好谢谢公子!”说完,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笑道:“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二公子,等画好了,我便让人给你送到昌明书院。”“好,你……”褚孟然顿了一下,郑重其事地嘱咐她,“你小心些,再会。”韩月影以为他是让自己小心下山,笑着领了他的好意,然后带着余晨和夏兰往大雄宝殿走去。正巧,源济大师今日的开坛讲法已经结束了,信徒和香客们纷纷站了起来,拿着蒲团往外走去,韩月影三人正好跟他们撞了个正着。“咱们先退到一边,等他们走后再去找大公子和二小姐吧。”韩月影建议道。夏兰皱着脸,有些为难地说:“可是万一大公子和二小姐不往这边走怎么办?”也是,离开大雄宝殿的路有好几条。“走吧,大公子和二小姐的位置相对靠前,他们应该会比较晚走,咱们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韩月影咬住下唇,下了决定。夏兰点头,拉着韩月影:“姑娘跟紧奴婢,奴婢和余晨在前面开道。”主仆三人逆着人、流往大雄宝殿的方向走去,余晨尽职尽责地在前方开路,夏兰拉着韩月影的衣袖把她护在后面,以免有人冲撞到她。经过小半刻钟艰苦卓绝的绕行,几人终于走到了青石台下方。与外面的拥堵相反,大雄宝殿外只站着稀稀疏疏的几波人,其中最醒目的便是贺青云。夏兰高兴地喊道:“大公子,二小姐。”贺青云和贺婉婉同时扭头朝她这边望去,只看了一眼,两人的眉心同时蹙起,异口同声地问道:“小月呢?”“在我后面啊……”夏兰眨了眨眼说道,人跟着扭头往后望去,结果却只看到一截轻飘飘的袖子,她脸上的笑僵了,声音蓦地变调,充满了恐慌,“姑娘,姑娘人呢,她先前明明一直跟在我后面的?”☆、第二十六章贺青云疾步走过去, 夺过夏兰手里的那一截袖子, 袖口断裂处整整齐齐, 没任何的毛边,应是被人用利刃割断。这么说, 小月的失踪不是意外, 而是有人刻意为之。这一瞬,贺青云想了许多,还是想不明白是何人会对小月下手。小月来京城不过几个月, 绝大多数都待在后院跟着田嬷嬷学习,平日里甚少出门, 更不可能与人结怨。问题既然不是出在小月身上,那这事很可能是冲着贺家而来, 小月不过是遭了池鱼之灾。只是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小月虽很受他娘看重,但到底还不是贺家人,在贺府的地位也有些尴尬,他们怎么挑她下手。“大哥哥,咱们快去找小月吧, 她也许只是挤丢了。”贺婉婉素来的沉静的小脸发白, 双手死死攥着裙摆, 焦躁不安地说。贺青云抬头看了她一眼,嘱咐道:“你不要乱跑,跟在我身边。余晨你拿着我的名帖和这截衣袖去找方丈,让寺里的僧人帮忙。沉舟, 你再带两个人抄小路速速下山,堵在路口,留意下山的马车有无异常。”目前他手里只有这么点人,暂时只能这样安排。旁边的秦笙笙听了半天,也明白了个大概,便热心肠地说:“走丢的小姑娘长什么模样,让我的人也跟着去找吧,多个人多份力量。”最后一句话打动了贺青云,他冲秦笙笙感激地一作揖,说道:“多谢姑娘,等找回小月,在下再来登门道谢。”说完又把韩月影的相貌和今日的打扮描述了一遍。秦笙笙轻轻摆了摆手,善解人意地说:“公子客气了,事不宜迟,先找人吧,我随你们一道,咱们分头行动,半柱香后在大雄宝殿外汇合。”“好的,劳烦秦姑娘了。”贺青云点头赞同了她的提议。因为已经丢了韩月影,贺青云不放心,深恐歹人会再盯上贺婉婉,便带着她,命吓瘫了的夏兰带路,沿着原路找回去,看看能否在路上发现些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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