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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明月入君怀

天衢子的化身在自己房里摆了酒,肉当然也是少不了的。神魔之息嚣张地哼了一声,它就知道天衢子一定会想办法的。为什么知道?不为什么,就是知道,哼。顼婳坐在桌边,天衢子亲自为她倒了酒。顼婳回了个礼,说:“掌院正事在身,还是不要因我延搁为好。”天衢子摇头道:“无妨。”然而毕竟还是有影响的,圣剑重铸,需要的法阵、灵力供给,还有材料都是极伤脑筋的事。于是他的化身便时常突然沉默,毕竟神识沉思之际,恐怕无法顾及这里。顼婳便极少说话,独自饮酒。神魔之息从她肩膀上跳下来,趁着无人管束,它去翻天衢子的抽屉。顼婳看见了,立刻喝道:“神魔之息!”毕竟有一缕神识在,天衢子的化身听得她的声音,也抬目望去。只见最下层的抽屉被打破,神魔之息叼了一物上来。顼婳看着有些莫名眼熟。天衢子的化身有心想上前阻止,却冷不防画卷打开——居然是一幅昼开夜合的牡丹图。顼婳愣住,针法是飞针坊的入门针法,如今在天衢子房中看来,真是十分粗浅。这是她的绣作,仙茶镇上卖给周老爷那一幅,怎么在这里?她上前几步,右手轻触了一下绣卷,天衢子连忙卷起来,一把将神魔之息弹下去。神魔之息把并不存在的鼻孔一抬,一融不屑的样子。天衢子收好绣作,又与顼婳对饮一杯,强行掩饰尴尬,然后说:“彼处事务杂乱,傀首还请自便。若有他事,只需言语一声。”顼婳应了一声,面前天衢子的化身只陪坐一侧,不再有其他动作。顼婳不知道他还有无神识在此,独饮其实无趣,然此时的她却希望能够独处——天衢子对她,似乎好得过头了。如今圣剑之事,于他们来说就是天毁地灭的头等大事,可这样的关头,他却分出一缕魂识,来顾及她的酒菜。不在其位的人,往往不明白此事之反常。而且,仙茶镇的一副戏作,为何会出现在他房里?还深藏在书案底层,珍而重之?顼婳默然饮酒,这酒并不烈,反而入喉甘甜。是天衢子一惯的风格,敛锋藏芒,看似温和,实则冷淡。她喜欢上次木狂阳点的酒,辛辣如火。可此时,却觉得原来这种清酒也无甚不好。桌上肉食是迁就她的口味的,俱是红烧肉、猪耳朵、猪尾巴、酱牛肉等等。独饮其实是无趣的,但有得饮总好过没有。顼婳向来就不是个纠结挑剔的人。蜃起楼台,天衢子与其他七脉掌院都在参考重铸圣剑的图纸。只有妙音宗掌院拜星还在用丝绢擦椅子——都没有人愿意理他。这样的关头,确实是不应分心其他的。但怎么可能不分心呢?天衢子看了一眼顼婳,天光有些黯淡了,她隐在渐渐稀薄的暮色中,苦竹林便不再是清修之所——哪有苦修之所能令人如此神魂相系、痴迷眷恋?天衢子的化身站起身来,点了灯。屋子里也瞬间明亮起来。他没有解释今日之事,若此时解释,那他蜃起楼台的本尊,恐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他需要一个绝对清醒的头脑,完善圣剑图纸。顼婳亦没有扰他,直到酒足饭饱,她终于向天衢子的化身轻施一礼,独自出了苦竹林。天衢子没有起身,其实神识一直都在,只是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便已是岁月静好、光阴温软。顼婳一直出了苦竹林,便见奚云阶还守在林外。见到顼婳,他忙上前。顼婳问:“云阶有事?”奚云阶拱手施礼,说:“云阶见过傀首。”顼婳点头,他方道,“敢问傀首,方才同傀首一起入苦竹林的人,是谁?”天衢子的化身,竟然连他的亲传弟子都不知道。那么载霜归知不知道?顼婳心中诧异,却只是道:“他能自由进出苦竹林,必然不会是歹人。此事待奚掌院事毕,云阶亲自向他问询吧。”别人的秘密,她无意多说。奚云阶微怔,此话倒也无可厚非,他说:“傀首说的是,云阶逾礼了。”他年岁与顼婳倒是相当,为人又温和知礼,顼婳还是很喜欢他的。这时候却突然问了一句:“云阶可曾到过天魔圣域吗?”奚云阶道:“天魔圣域有九殛天网防守,进出皆需要身带魔息。云阶修为浅薄,蒙师门长者关怀,担心魔息入体难以根除,是以并不曾去过。”所以,当年天魔圣域,她遇到的,那个带着奚云阶玉佩的人是谁,恐怕不言而喻了。奚云阶见她神色恍惚,不由关心道:“傀首为何突作此言?”顼婳回神,微笑道:“无妨,只是天魔圣域亦有许多好风光。若日后云阶有空前来,本座定然好生招待。”奚云阶自然言谢,顼婳一路离开内门,思及天魔圣域的初逢,旧事竟像是有了重量,沉甸甸地搁在心头。毕竟身份有别,立场相左,道之殊途,这样的两个人若想求□□愉不可怕,但若想求夜夜欢愉,恐怕欢免沦入执迷痴妄。何况……其实也不怎么欢愉……唉,却偏偏人情欠得有点多。☆、第25章 女人带刺第二十五章:女人带刺顼婳回到房间, 练功的时候都有些心事重重。而画城,也有人一样心事重重。祭司神殿,魔将鬼夜来品尝着画城独有的桑葚酒, 暗红色的酒沾染了他的唇,他看上去像生啖了活物的恶鬼。太史长令简直不敢直视他的脸——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留着脸上这道刀疤?“这么说,傀首复活在九渊仙宗,你也不知原委?”鬼夜来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凶神恶煞的面貌, 悠悠问。太史长令叹了一口气:“将军此言问得违心, 我若知情, 那么她就不应在九渊仙宗, 而是会在魔尊的圣殿里。”鬼夜来面上带笑, 可惜他笑的时候更令人胆颤:“那么眼下, 大祭司打算如何应对呢?”太史长令恭敬地道:“她既然活着, 当然一定会返回画城。有魔尊和将军在, 难道她能飞入城中不成?只要魔尊擒了她, 画城依旧是魔族的画城, 傀首也会是魔尊的魔后。两全其美,何必应对?”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鬼夜来放下酒盏, 他身材结实健硕, 手臂肌肉虬结,动作却颇有几分优雅:“这些年你为魔族做了不少事, 魔尊与十二族长都看在眼里。不过阻止傀首回归, 恐怕光是这一点表示, 还不够。你知道的,魔尊只喜欢庇佑忠诚的人。”太史长令一怔,犹豫着问:“那么敢问鬼夜来将军,魔尊的意思是……”鬼夜来轻笑:“纯血魔傀两千。相信这对大祭司而言,只是小事一桩。”太史长令顿时变了脸色,这十八年,他为了获得魔族支持,暗暗为魔族提供了不少族人用以繁衍。事情做得隐秘,魔族也还算满意。但是赢墀的胃口却绝对不止于此——只有放弃画城,缴械投降的魔傀,才能真正合他心意。太史长令当然不能这么做。就算年老昏聩,他也知道一旦放弃了画城,不论是他还是魔傀一族,都将一无所有。他龟缩不出,赢墀只能尽量压榨。但是两千纯血魔傀,这数量实在是……怎么可能不惊动族人?鬼夜来站起身来,抖抖披风,带起一身腥风。这种血肉铸就的杀气,让太史长令不由退缩。他冷笑道:“大祭司尽管考虑,魔尊耐心虽然有限,但等个一日两日,还是可以的。”说完,他拂衣而去。一群秃鹫,贪婪丑恶。太史长令脸色铁青。外面有人突然道:“大祭司,念、嗔、痴三君求见。”太史长令收敛了脸上表情,平静道:“让他们进来。”衣袂声响,片刻之后,有三人并肩行来。三个人皆是纯血魔傀,既然用以备选傀首夫婿,当然更是万里挑一。念身形纤瘦,容颜妍丽,在军中还有个病美人的诨号。嗔魁梧精壮,行止之间毕是军人的铁血刚毅。痴是刀修,沉迷练功,极为寡言。此时三人行至太史长令身前,太史长令端坐不动。三人倾身行礼。这十八年,依仗着魔族的支持,他向军中安排了不少人。这三君虽然名义上还在军中,但毕竟傀首都没了,他们难免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受到制约再所难免。待三人礼毕,他终于开口道:“三君不在军中,来此何事啊?”念声音清丽,洋洋盈耳:“听闻傀首重生,现在正被困融天山九渊仙宗。敢问大祭司,计算如何迎回傀首?”太史长令冷哼一声:“念君,九渊仙宗素来行事谨慎,若傀首真在融天山,何以会公然走漏消息?”三人面色微变,他接着道,“当初傀首战死,是大家亲眼所见。如今九渊仙宗闹这么一出,无非就是引我等前去送死。你们久经战事,如此雕虫小计竟也看不出来么?”嗔道:“大祭司的意思,是我们无动于衷,放任傀首流落在外了?”太史长令立刻加重语气:“嗔君,请注意你的言辞。本祭司已经说过,这只是九渊仙宗的阴谋。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族人因着一个可笑的圈套而白白入彀,从此沦为玄门贼子的生育奴隶,失去尊严与自由!”痴不说话,念略微沉吟,他姿容当真艳丽,凝眉细思之下,皎若女子:“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大祭司至少应该派人探听一下。倘若全无作为,只怕族人心中,也会有所猜测吧?”太史太令心中厌烦,这三个人,真是碍眼至极。可是倘若顼婳归来,旧账他如何清算得起?他说:“念君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就由痴君前往九渊仙宗,探听消息真假吧。痴君对傀首一向忠诚,他带回来的消息,想必其他人也必定深信不疑才是。”嗔皱眉,他为人严肃,经常皱眉,以至于额心都出现了川字纹:“痴一向沉迷功法,不擅变通。大祭司怎可命他前往九渊打探消息?”太史长令终于站起身来,冷笑道:“九渊仙宗乃龙潭虎穴,痴君修为高深,正可当此重任!好了,此事既然议定,本祭司便静候痴君佳音了。”念和嗔还要再说话,痴却突然说:“我去。”后半夜,顼婳刚从入定中醒来,突然听见窗户一阵响。她诧异地起身,只见木狂阳翻窗而入,她拍打着双手灰尘:“顼美人,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墙外尘埃堆积,她可谓是灰头土脸。顼婳啼笑皆非:“木掌院有门不走,竟要翻窗,实在令人费解。”木狂阳瞬间面露怪异之色:“嗯?外面的防护法阵不是出自你手?”法阵?顼婳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如果说在融天山,有人会不声不响地布下法阵保护她,而这法阵又能逼得连木狂阳都要爬窗户的话,那这个人真是不难猜。顼婳赶紧道:“方才只顾练功,倒是忘了外间法阵。狂阳深夜前来,可是酒虫挠心吗?”木狂阳哈哈大笑:“还是你懂我。走走,喝酒去。”顼婳说:“最近我身份曝露,只怕不宜出融天山。我们就近饮酒,如何?”木狂阳说:“这有何难,融天山有一赤血峰,平时人迹罕至。却一样受九渊法阵相护。你我去那里饮酒,保管无人打扰。”哈,这个地方真的人迹罕至吗?都快成小树林了。顼婳与她把臂而行:“狂阳请。”木狂阳皱皱眉,说:“可我墟鼎里只有酒,有酒无肉,总是不美。”顼婳眨眨眼睛,提醒道:“融天山就没有什么走兽吗?”好像载霜归就养了锦鸡啊。木狂阳眼睛一亮:“顼美人,鹿肉喜欢吗?”顼婳美眸放光:“妙极,妙极!”都不用再言语,二人分头行事,一个采蘑菇、捡柴火,一个逮了小鹿,还不忘带上佐料。赤血峰上,烤鹿肉的香气浸得月光都垂涎。顼婳与木狂阳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堆火,火上支着一条烤架。架上那只小鹿已经变得油汪汪、焦脆脆。顼婳不停地刷着佐料。木狂阳有些忍不住了:“先给我来条腿!”顼婳笑吟吟地撕了一条鹿腿给她,她一口肉下去,顿觉一天的疲劳都被满口浓香惊散。顼婳也扯了一条鹿腿,二人以腿骨相碰,且当互敬一杯。月光浓烈,衬得黑石阴森肃杀。顼婳说:“今日,付大长老不会又出来寻吧?”木狂阳咬了一口肉,小鹿肉肥厚鲜嫩,烤的人火候也掌握得好。她说:“我和你喝酒,他不会反对的啦。现在谁不想巴结着傀首,日后能多分几个魔傀,壮大宗门?”顼婳轻笑一声:“众人皆知,却只有狂阳这般坦诚。”木狂阳自饮了一杯,觉得不过瘾,索性抱了一坛狂饮。烈酒顺着咽喉浸流而下,湿透薄衣,她其实生得美,是那种豪迈英气,非是女子二字可压制约束。她说:“可如果你是一个,会将族人当作利益分配的人,又怎配与我同饮呢?”顼婳嗯了一声:“没准我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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