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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殿下今天也很美味

想必是很好很好的酒,味淡,性烈,喝一口没感觉,后劲却很足,叫人在极度清醒之后昏昏睡去,一梦不愿醒。贝茜趴在窗台上看雨。经历了一整个漫长的雪白的冬天,天上落下来这样透明的大个水滴还是头一回,看着别有一番滋味。她从双臂上抬起枕着的头,伸了手去贴窗户。雨水隔着一层凉凉的玻璃在她肌肤上流淌,好似触摸着一张无表情的脸上淌下来的眼泪。房间里亮亮地燃着烛火。赫恩在小书房工作,她自己在卧房里玩,周围安静,只有雨声吵闹。光着的小脚旁边放了个小花盆。是白天赫恩给她看的花,因为她想要看着新叶长出,长得茂密了再发出花骨朵开花,他便给了她自己去摆弄,如果不是雨下得声势浩大,本来是要放到窗台上去夜露的。得亏没有出门去看星星。明明前一刻还晴朗的夜,一眨眼就被这样沉沉的雨幕占领了。贝茜听见身后的卧室门响了一声。“安娜贝尔。”她道。转过头去看却不是,是端着托盘正放轻了手脚进来的维克托。托盘上放着茶水和点心。他一进门便看见盯着自己的贝茜,心道白天似乎听过这位小姐说要自己睡来着,结果不知是不是白天殿下那一病,倒是哄得又乖乖地愿意回到这里来过夜。心里不由又添了几分对赫恩的崇敬。“一个人在看雨啊,小姐。”维克托对贝茜笑笑,笑出一口大白牙。贝茜往他身后又看了看,并不见内务官的身影,沉默一下,还是问:“你看见安娜贝尔了么?”安娜贝尔白天还在。但给贝茜梳拢头发时她的精神便有些异样,到傍晚更是忽然没了踪影,既非王后那边传召,也不是给派出去做什么事情,问底下的仆人,个个都说没看见内务官。贝茜去问赫恩,才算得到个有意义的回答,说是不必担心,安娜贝尔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贝茜这会儿从维克托口中听见的还是“不清楚”,看见的还是摇头,越发沉默起来,觉得心里闷闷地不太舒服,仍旧趴回窗台上去看雨,只是眸光渐渐地散开来,思维从那窗外的雨水跳到不知身在何处的安娜贝尔身上去。维克托见状也不敢多说,端着吃食敲门进了赫恩的小书房。国王回来自然担去了大部分的国事,赫恩的工作轻松些,但批改这样久,还有好些政事的细节要追究,暂且放下笔休息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手腕沉沉,拧转一下才轻松些。“殿下。”维克托道。将食物放到书桌空余的位置,递了水过来。赫恩不想吃东西,倒还愿意喝一点水,视线透过敞开了一半的门,看见趴在外头的贝茜,那小小的侧脸瞧着并不很高兴。“小姐又问起安娜贝尔大人呢。”维克托道。赫恩就“嗯”一声,将被子放回盘里,示意维克托原样端回去,再看一眼处理得差不多的文书,终于是不打算再工作,起身到外头去洗漱。沐浴过后,便拢了睡袍回房间来休息。王子的赤足踏上房间地毯的时候,贝茜总算从不知趴了多久的窗台离开,坐在床边看小花盆。用耳朵听也知道,外头的雨没有要减小的趋势,反而越来越大,似要将一个冬天的积存都宣泄在这场滂沱里一般。“要不要一起躺一躺?”赫恩问。品尝过一回这小人儿的白嫩之后他反而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如今伸过手臂去搂了她在怀里也不过如正常睡觉一般,感受小身子在怀里乱动地终究是放了花盆躺下来,便轻轻弯一弯唇角,拉被子给贝茜盖上。再多一个季节,连这样厚的被子也不必盖了。贝茜愿意陪赫恩躺在床上,可她实在睡不着。以王子安稳的心跳声做枕,她侧脸面对窗户的方向,窗帘没拉,能清楚地看见外头的夜雨。这么静静地躺了许久,赫恩早已入睡,她终于打算闭上眼睛养养神,却给天空无声闪烁的一道明晃晃的闪电惊得又睁开眼。闪电太亮,随即是轰轰的雷声,雷声落了没多久又是一道闪电,眼看着要转为雷雨。贝茜从赫恩臂弯里爬出,想去拉一拉窗帘。但站到了窗边正要抬手牵拉时,却不经意瞥见下面远远的一个人影,令她呼吸一窒,马上要转身跑出去。中庭里缓慢行走于大雨中的正是个消失了大半天的淡蓝色身影。她没有伞,长裙拖行于泥泞,似随时能被雨水打化在滂沱里。无比狼狈。贝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脚下飞快,经过床边,却见原本该睡着的赫恩一下子坐起来,反应比她更快,一探身便捉住了她的手。“安娜贝尔在下面!”贝茜道,“她在淋雨。”赫恩在暗影中的声音异常冷静:“随她去吧,伊丽莎白。”“为什么?”贝茜想抽手,无奈抽不出去。赫恩捉得她很牢,她再往外挣恐怕要给弄疼了,最后实在是没办法,坐到床尾来,将这关心则乱的抱在怀里。“你放她去淋雨,我不明白。”贝茜道。她这会儿的反抗倒有一点点似在希里兰德怀抱里时,因着发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我问她去哪里,也不告诉我。”赫恩收拢手臂,将她抱得牢些,手指在她胳膊一下下安抚,同她一样去看窗外——看窗外看不见的安娜贝尔的身影。“听我说。”他的声音随闪电过后光线的下沉而下沉,轻得她才能听见。“听我说……”“安娜贝尔她,从前失去过一个孩子。”第59章说完便觉怀里抱着的一僵,随即慢慢地卸掉了挣扎的力气,总算肯安分下来好好听人说话。贝茜惯常是安静的,少见地因为心急激动了一回,这会儿只觉自己耳朵出了问题,怔怔地出神着,半晌转过头来问赫恩:“你说什么?”不怪她有这样的反应。安娜贝尔的秘密藏得深,即便王宫朝夕相处的人也未必有几个能知道。而知情的人不愿意提——烙进血肉的伤疤,提一次就要揭开伤口看一次,久而久之成了腐肉,恐怕再不能愈合。赫恩抚摸贝茜手臂的动作渐渐慢下来,下巴抵着她的肩,说话时眼睫毛一下一下撩着她柔软的发丝,轻声道:“那个孩子没能出生。今天是她失去它的日子,每年这个时候她都要找个安静的地方放灯入水,把光送到另一个世界。”贝茜在他怀里回转了身子,两只小手抓着他的袍,呼吸屏了几分,问:“怎么没的?”“之前我跟你说,弗雷德帮过安娜贝尔的忙。”赫恩道,“其实算得上是救命之恩……他在她最绝望的时候解救了她。”“安娜贝尔有过一个暴虐的丈夫。酗酒,嗜赌。”赫恩的目光又投到窗外去,一时间有些出神,“可想而知,他对她并不好。”“他最后一次因为输得精光回家打安娜贝尔的时候,她才怀孕几个月。”他用额头碰了贝茜的额,垂眼敛去沉沉的眸光:“那一幕被弗雷德看见,他砍了那男人的一双手,但孩子没能保住。那之后,安娜贝尔就跟着弗雷德来了王都,我母亲请她来王宫。她很聪明,也很细心,学东西非常快,一直升到内务官的职位。”今天的安娜贝尔,倘若没人提及,谁能想象到她曾经有过那样令人沉痛得噤声的过往。窗外的雨没有要减小的趋势。贝茜再没有出声,沉默着听赫恩说完,抬手抹一抹眼睛,没哭,不过眼眶湿润的。她这回想从赫恩怀抱里出去,他是肯了的,瞧着摇曳的暗暗烛光里那道影子慢慢往窗边去。他看她,她在看窗子下面的人。但下面哪还有人,安娜贝尔不见踪影,只有空荡荡的雨幕。贝茜伸手扒着冰凉的窗台,不知还往雨中搜寻些什么,忽然道:“那不像安娜贝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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