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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节

  再世权臣

他将舆图平铺在马背上,观察过周围山势,点出他们目前所在的大致位置,然后指尖沿着附近的和林河,滑往东北方向的下游区域,落在一个叫“威虏镇”的地方。“此处是北漠鞑靼的境内,为何地名与中原无异?”荆红追问。斥候甲答:“这个地名是太祖皇帝取的。我朝建国初攻伐北成时,太祖与显祖皇帝何止打到威虏镇,还攻陷了他们的王庭旗乐和林,甚至打到了极北的坝额湖。“可惜呀,这些草原鞑子就跟野草一样,那句诗怎么说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北成亡国了,他们便散作鞑靼与瓦剌两大势力,几十年来仍在一边内斗争夺宗主权,一边外扰大铭掠夺畜物。”斥候乙插嘴道:“如今内斗没有了,阿勒坦不是自封圣汗,统一北漠了么?当时他兵临鞑靼王庭——旗乐和林,逼得‘雌狮可敦’抱着鞑靼小可汗从宫殿高处跳河自尽,又几乎屠尽鞑靼王室,只留一个公主,拿来与自己的心腹部下联姻。此举一下子就震慑住了鞑靼的大贵族们,纷纷对他俯首称臣,这手段……啧啧,果然是一代枭雄。”越是了解阿勒坦的行事手段,荆红追越是为自家大人忧心忡忡,觉得阿勒坦经历过中毒与丧父之后,性情大变,显然已经不是几年前在灵州清水营见到的那个率真爽朗的贩马汉子了,若是被他认出苏大人的身份,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残暴举动来。他关心则乱,指尖真气微泄,险些把“威虏镇”戳出个洞。“阿勒坦会不会撤到了这里?”斥候甲端详着舆图上的这个指印坑。斥候乙摇头:“我不知北漠人管‘威虏镇’叫什么,但那处仅仅是个部落聚居地,不算很大,怕是养不起十万大军。”荆红追的指尖又从“威虏镇”继续往北滑动,停留在北漠腹地的三河交汇之地。此地虽为鞑靼王庭所在的都城,地图上亦有另行标注,在“旗乐和林”的旁边备注了一个“杀胡城”。显然这个大铭风格的地名也是太祖皇帝另取的,不仅炫耀了自己攻城杀人的赫赫战功,对北漠的轻鄙与敌意也从中可窥一斑。荆红追油然生出一股“冤冤相报何时了”的慨叹,但很快就被对自家大人的担忧冲没了。“我打算继续往北走,定能追踪到蛛丝马迹,救回苏大人。”荆红追沉声道。两名斥候则表示要回靖北军的临时驻扎地——沙井,向将军大人汇报他们所打探的情况。双方很快分道扬镳,三骑人马犹如雪原上的数点惊鸿,于寒冬苍茫的北漠大地各自奔赴遥程。-苏彦咳嗽得厉害,夜不能安枕,精神越发委顿了。阿勒坦用白狐裘一层层包裹他,不仅让他与自己共乘,更是时刻搂在怀中,日夜兼程地赶路。由于苏彦一吃东西就会引发咳嗽导致反胃,只能进一些流食,阿勒坦身边永远备着新挤出的温热马奶。将领们与王帐侍卫们对此私下议论——圣汗前所未有的盛宠,竟是给了一个战场上俘虏的、认识不到三日的中原男子。此人曾是胡古雁台吉的奴隶,圣汗以一座富金矿的高昂价格将他换了去,还亲自为他赐名“乌尼格”。胡古雁台吉虽然对即将到手的金矿十分得意,但谁若是在他面前提起被换走的奴隶,他便要勃然翻脸,骂那名奴隶是个会使妖术的祸害,把阿勒坦迷得理智尽失,毫不顾及他的汗王兄弟的颜面。圣汗时年二十二岁,同龄人孩子都不止生一个了,他却迟迟未婚,甚至连个侍妾都没有,当真是要守着神树刺青,死等老巫预言中的命定伴侣?那个乌尼格摸了神树刺青也没被治罪,圣汗难道认为自己的命定就是他?也许是作为宠物豢养的,并没当做是个人,故而不计较。左不过一个奴隶罢了,想宠就宠,想杀就杀,只要圣汗高兴,哪怕把万八千个奴隶一齐活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闲话纷纷,传到了侍卫长斡丹的耳中。作为第一心腹的他也觉得不可思议,想打听情况又看阿勒坦近日一丝笑容也无,似乎心情恶劣,最后还是忍住闭了嘴。阿勒坦下令全军急行,三日夜内必须抵达旗乐和林。北漠骑兵们自小牧马,吃喝乃至打盹均能在马背上完成,而且备用马匹多,一匹跑累了换一匹便是,故而并不觉得急行军格外艰辛。但多少有些不解,为何要转道北上旗乐和林,不打铭国了么?不过圣汗因着神树之子与萨满大巫的尊贵身份,又拥有统一北漠的战功与杀伐手段,威望之重犹胜乌兰山,即便众人再不解,也无人敢轻易质疑。且军中还有不少狂热拥护者,认为圣汗的命令便是天神旨意,无论要他们做什么他们都会服从。胡古雁对此颇有微词,但也只能放在心里骂骂,明面上也不好弄得太难看。毕竟自己这个所谓的“兄长”,只是因为先汗虎阔力的可敦婚后多年未育,才从族人挑中了年幼的他过继到膝下,后来果然接连产下三子。若非这个风俗,“台吉”的头衔与如今手上的权势,根本落不到他头上。出身是胡古雁心底的疮疤与不甘的隐痛,阿勒坦地位越高、威望越盛,这个疮疤就越是痛得厉害,仿佛里面灌满了剧毒的脓液。他知道自己各方面都比不过阿勒坦,但居然连区区一个奴隶都瞧不起他,敢当众弃他逃向阿勒坦。胡古雁一想到河岸上的那幕便如鲠在喉,心中恨火便是拿一座金矿也不能浇灭。但恨意难平又能怎样呢?势不如人,只能隐忍,只能蛰伏,只能随时做好准备,等待改变命运的时机到来。黄昏时分,苏彦发起低烧,昏昏沉沉丧失了大部分知觉,只感觉这些日子自己始终被人抱着,双脚从未落在地面上。嘴里马奶的甜腥味换成了极苦的药汁味,他从昏沉中朦胧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宽敞华丽的房间,躺在松软暖和的大床上。房间里的装饰,糅杂了中原宫殿与西域建筑的风格,别有一番情调。拱形窗外雪片纷扬,屋内壁炉熊熊燃烧,十分舒适。照顾他的侍女放下药碗,欠身退出房间。过了一会儿,阿勒坦推门进来,走到床边站定,壁炉的火光打在他背后,将山岳一样的影子投在他的被面上。苏彦忽然有些心虚气短,讷讷道:“这几日承蒙圣汗亲自照顾,给你添麻烦了。我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知如何报答?”阿勒坦盯了他片刻,说道:“等你伤愈,试着替我解毒。”解毒?阿勒坦中毒了?什么毒?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啊。苏彦很有些吃惊。“圣汗需要我帮什么忙,我必全力以赴,”他说,“可我不通医术,只怕会耽误了诊治。”阿勒坦笑了笑,连日来的恶劣心情从他心头一扫而空:“你不必精通医术,我自己便是巫医。到时你只需听我的吩咐去做,就行了。”苏彦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一来他还承着人家的救命之恩,二来眼下伤病在身,无精力去细想,便答道:“那我就先把伤养好,到时再说。”阿勒坦犹豫一下,从手臂上解下那条墨绿色发带,俯身扎在他的前额。苏彦伸手摸了摸光滑的缎带,问道:“送我的?为什么?”“想试试这条眉勒适不适合你戴。”阿勒坦左右端详,露出满意之色,“……越看越适合。”第379章 他迟早是我的想把三年未离身的发带,送给他的乌尼格——心底蓦然生出这个念头时,阿勒坦犹豫了一下。这条发带可以说是梦中那名男子与他唯一的联系,很可能是他恢复记忆的关键之物,而在他还不确定苏彦是否就是命定者的情况下,就将发带轻易送出去,恐非明智之举。“你的刺青渗入了另一个人的血。所以那个人必须成为你的伴侣。在你复苏之后的三年内,如果没有得到那人的身心,没有双双跪在神树面前许愿结合,那人的血就会变成致命的、无解的毒,你会死。”老巫曾说的话萦绕耳旁。所以明智的做法应该是,先征服苏彦的身心,尝试去解自己身上的血毒。万一认错了人,命定者不是苏彦,那么他便要立刻放弃对方,继续寻找正主——并且要用最快的速度,因为余生的时间实在不多了。可若是真这么做了,他占有了苏彦,最后终生伴侣却又另有其人,叫苏彦如何自处?送走,是绝情辜负;留在身边,更是两边都委屈。阿勒坦自认为并非不负责任的人,给出这条发带,就意味着一种不必说出口的承诺,故而他犹豫了。但这点犹豫并未持续多久,当他的乌尼格用感激中暗含狡黠的眼神看着他时,他便觉得这条发带理所当然地属于对方。“当你难以抉择的时候,就去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自己的心。”老巫成为他师傅的第一天,这样说道。“可我的眼睛也许会欺骗我,我的心也许会蒙蔽我。”他提出质疑。老巫缓缓摇头,把救活他时所唱的那首神歌,再次吟唱起来:你是天上浮云的主宰,长有一万只明亮的眼睛。你是地上原野的主宰,长有一万颗坚强的心。“阿勒坦,”老巫严肃地说,“别看轻你自己,要看清你自己。”阿勒坦注视着亲手扎在苏彦前额的墨绿色缎带——再没有人比他的乌尼格更适合这条发带了,他想,认错了人又怎样呢,这也是他从眼、从心的选择。倘若长生天非要在一个多月后带走他,那么这就是他的宿命。只是不知到那个时候,乌尼格会不会为他祷告与祈求天神,为他流下一滴伤心的泪水?阿勒坦从俯身变为侧身坐在床沿,忍不住伸出手,轻抚苏彦俊秀多情的眉眼,想象它们为自己泪湿朦胧的模样……气氛暧昧得有点过了界——苏彦下意识地向后避缩,随即用一阵剧烈的弯腰咳嗽掩饰了这个轻微的动作。阿勒坦的手收了回去。属于北漠汗王的蛮犷与强势再次回到了他的脸上。等咳嗽声渐歇后,他说道:“你的肺脉内伤虽很难自愈,但伤势不算严重。我已配齐药材,给你煎了药汤,一日早晚两次,再苦也要喝完。另外佐以药浴,以煮过药材的热汤浸泡至胸口,将药力蒸入肌理,能让你好得更快,将来不留病根。”苏彦再次真诚地感谢过他,又问:“大约需要多久才能痊愈?”阿勒坦道:“内伤痊愈的速度,要看你的体质与吸收药力的快慢,快则五七日,慢则半个一个月。你后脑上的伤口我也重新检查过,是锐器伤,并未伤到颅骨以内,且创口窄小,止血后过不了几天就会愈合,算是比较轻微的外伤。”照这么说,苏彦觉得自己哪怕没法在一周内痊愈,至少也能下床到处走动走动,不会再这么虚弱无力到任人摆布了。“我给你七日时间,”阿勒坦吩咐道,“你要尽快好起来,才能帮我解血毒。”血毒?是慢性中毒之类的吗,怎么解?苏彦还想继续追问,阿勒坦却已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房门关闭之后,阿勒坦脚步停滞了一下。苏彦困惑的神色闪过眼前,那种全然不知情的无辜,叫他生出一丝犹疑。但迫在眉睫的死亡阴影,如卷起的潮头将这丝犹疑重重拍散。他迟早是我的,我会爱护他一辈子。倘若是我看走眼,找错了解药,我也认命不再另寻他人——我已赌上性命,去赴这场一个半月之后的生死局,他有什么理由、又有什么资格拒绝我?阿勒坦发狠地想着,大步离开了宫殿走廊。-沙井与净州城隔着一条名为“小黄河”的塞外河流相望,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镇。在沙井的临时驻军营地,豫王听完两名斥候的回报,皱眉问:“荆红追能否确定,掳走清河的阿勒坦大军转道北上,而不是去其他方向?”斥候答:“并不能确定。但荆红侍卫与卑职们研究过地图,觉得阿勒坦大军北上的可能性最大,只不知是去威虏镇还是杀胡城,也不知去做什么。”豫王展开北漠舆图,仔细浏览后,伸出食指在阴山往北的北漠腹地画了一个圈。地图上的一个圈,不过茶碗大小,对应实际,却是极为广大的一片区域。“……捣巢。”豫王沉声说道。在旁的将卫长微生武,胳膊上还吊着夹板与绷带,闻言一怔,从眼底放出渴求军功的亮光来:“将军,果真要‘捣巢’?末将申领其中一队!”所谓捣巢,是靖北军独有的报复性进攻战术。全军分为一支主力部队与数十个分队,全线出动,奔袭北漠腹地,或抢夺马匹,或焚烧草场,或袭击敌军辎重部队。各个将领们率领的分队,与豫王亲自率领的主力部队前后夹击,对北漠诸部发动大规模、无差别的惩罚性袭击。目的在于通过不断地扰敌,逼迫阿勒坦现身应战。大铭各边的卫所以固守边境为主,也只有像靖北军这样,由绝世名将所率领的一支铁骑精兵,又相对其他军队有着更多的作战权限,才有出师捣巢的底气。当然,豫王此时做出这个决定,不仅是为了消耗敌军资源,更是为了获取想要得到的情报,从中得知苏晏的下落。“你是一军之将,我不是。我是大人的贴身侍卫,只需对一人负责。”在小瀚海分别时,荆红追说的虽是实话,却像一柄无形的利刃插进豫王的软肋。职责与情义必定不能两全?豫王不信这个邪。荆红追孤身一人,除了苏晏之外无牵无挂,当然来去自由。但他朱槿城作为一军之将,难道就没有自己的手腕方法?只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与智谋,就能扬长避短,殊途同归。豫王下令召集众将,拟定详细的作战计划。微生武抽空趁机问道:“将军,京城来了信使,这会儿人在神木,该如何应对?是否要派传令兵去取信、送回信?”“朝廷的信使?”豫王呵了一声,“你觉得他们想问些什么?”微生武想了想,答道:“是不是因为我军兵进北漠,皇上不放心,想问问战况如何?”豫王嗤笑:“他肯定是要盘问战况的,但不是这一封。你想,兵出长城不过七八日,云内城之战的情报估计这会儿才刚送至皇帝的案头。这封至少半个月前发出的信,怎么可能问的是战况,十有八九是写给清河的。”“写给苏监军?可算算时间,半个月之前,监军大人才刚刚抵达边堡啊!也就是说,监军大人还在离京的半路,皇上就开始给他写信了?”微生武为这份圣眷感到震惊。豫王磨着后槽牙,用冷飕飕的眼神看他的将卫长:“皇上毕竟还年轻,心里还没断奶,故而时刻挂念他的老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这种犯上的大不敬之词,豫王身为皇叔敢说,微生武却打死不敢接腔,只能尴尬地嘿嘿直笑。豫王这下直冒酸水,并未意识到他侄子心里若是奶味儿的,那么他心里就是醋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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