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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节

  再世权臣

他既不敢再行强迫之事,又不甘囿于朋友之交,便如那困缚于重重逆境中的孤军,时时刻刻伸缩试探,寻找着破局突围之路。就在他试图多派出一股前锋兵时,苏晏如梦初醒地挣开手腕上的钳制,后退坐回座椅上,露出尴尬又恼火的神色:“做什么拿屁股摸我的手,不要脸!”豫王再度大笑,只恨不得把面前这个宝贝揣进自己衣襟里……不,胸膛里,便任谁也抢不走了。-这顿午饭设在私家园林,由京城顶尖的私厨班子炮制,说是让苏晏陪膳,其实做的都是他爱吃的菜色。环境隐蔽适合谈话,上菜后没有仆婢服侍。入席前豫王还换了身拉拉垮垮的道袍,冠帽也不戴,就斜插了根簪子。席上也不讲究什么礼仪,氛围之轻松随意,让苏晏不禁心神放松许多,真个找回些好友聚餐的感觉了。林中空地,地面矮矮的木台子上铺着毡垫,垫子上设长几案,放置菜肴酒水。两人隔着三尺宽的几案,席地而坐。酒过三巡,豫王连个正经坐姿都没有了,颀长身躯斜倚在毡垫,胳膊肘下垫着案角,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拎着细长颈小酒壶。苏晏也从循礼的跪坐,变成了失礼的踞坐,一腿贴地盘着,一腿屈膝支着,将肘尖搁在膝盖上。酒壶在指间摇晃,豫王问:“我皇兄、太子、沈柒,你要先听谁的消息?”苏晏想了想,说:“就按你说的顺序,都听。”豫王想窥探他心中排名的小心机没得逞,笑道:“我皇兄依旧是个沉迷政务的无趣人,近来几件事在朝堂上水花颇大,他忙着定夺政策。”苏晏猜测:“瓦剌与鞑靼?听说脱火台从大同撤兵了。”“是。今日早朝上,兵部传来后续消息,说瓦剌大王子昆勒为父报仇,率军突袭鞑靼王庭,脱火台赶回去救驾。昆勒没与他硬碰硬,抢了牛马物资、屠了鞑靼的三个部落,就撤兵回瓦剌了。”豫王轻笑一声,不知是嘲弄,还是玩味,“这个昆勒有点意思。说他凶蛮吧,一怒兴兵、一路屠杀,莽也是真的莽;说他狡猾吧,师出有名、虚实相间,像是个懂兵法的——我倒有点想和他疆场上碰面,好好交几手。”“……阿勒坦。”“什么?”“昆勒的本名,叫阿勒坦。”苏晏垂目看指间酒杯,一缕纤细的菊花瓣在酒液上荡漾,“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怎样,你知道?”豫王反问。苏晏没有回答。片刻后又问:“还有什么事让皇爷操心?”豫王不爽地嘁了声,言语简洁:“边寇、匪祸、河患,老三样了。最后一个看天赏脸,没辙,前两样死扣着不让本王出京平荡,你说他是不是心胸——”苏晏打断道:“王爷谨言慎行!”豫王笑了:“你这是维护他,还是关心我?”苏晏想把杯里的菊花酒泼在那张故意促狭的俊脸上。豫王伸长胳膊,酒壶愉快地与他碰了个杯:“本王就当是后者了——自我安慰地过个干瘾,总可以吧?”苏晏一怔,莫名有点不忍,旋即将杯中酒喝了,问:“皇爷圣躬安否?”豫王道:“日日上朝,奏本朱批从未落下过,想是无甚毛病……嘶,不对!本王想起来了。”苏晏有点紧张地放下酒杯,等他说。豫王勾勾手指,示意要耳语。苏晏前倾了身,把耳朵凑过去。豫王把热气往他耳廓上吐,低声道:“宫人私下嚼舌头,说卫氏被软禁后,我皇兄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后宫久旱,三妃就算没怨言也有愁容。本王估摸着,大约皇兄年纪大了,疲软不济,心有余而力不足了罢。”“胡说八道!”苏晏怒道,“我不听你逼逼赖赖,走了!”他起身要走,被豫王握着手腕拽下来。豫王挑了挑眉:“生什么气?你不是与我皇兄之间‘清清白白’,那他软不软,你如何知道?凭什么指责我胡说八道。”苏晏噎了口气,不愿坐实做贼心虚,咬牙重又落座,道:“王爷再扯这些淫言秽语,我真走了!”“好好,不说这个,就说大臣们看不下去,上疏称圣嗣繁荣才是社稷之福,求天子充实后宫。母后顺应舆论,前阵子也张罗着选秀一事。”苏晏心里一沉:“选了么?”“没有。皇兄把这事压了,说与其糜费人力物力选秀,不如正经地给太子挑个太子妃。”苏晏松了口气:“挑了么?”“也没有。那小崽子近来沉稳了不少,可偏在这事上固执,冲撞了我皇兄与母后。这不,打发去南京了。”“‘打发’?不是说,代天子谒陵祀事?”豫王哂笑:“年年谒陵都是礼部大臣代祭,何劳太子?本王可是听说,太子坚决不肯纳妃,将送来的女子画像一把火全烧了,还在东宫与我皇兄争执起来,不慎打坏了书房内一个珐华彩大花瓶。太子从前总往里面塞乱七八糟的东西,累月积攒了许多,这下全曝了光。”——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直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豫王又会借机开黄腔,苏晏抿住了嘴,没问。“若是只我皇兄看到,也便罢了,不知怎的其中一些流入母后手中,把我母后气得啊,祭出父皇留下的金锏要打太子。皇兄阻拦,因此与母后起了点冲突……母后绝食了。”苏晏倒吸一口冷气。不仅因为朱贺霖险些被打——那金锏他可是亲自见识过的,一锏下去骨折筋断,可不是开玩笑!更因为太后又弄个绝食出来折腾。这可不是后世,遇到爱作妖、死命折腾的爹妈,舆论还能对半开,搞个“原生家庭之殇”来话题辩论啥的。可这是个孝道大如天的时代,哪怕是皇帝,事母——尤其是事生母不周,能被天底下的读书人喷死。封建统治者以儒家道德体系维持社会公义,那么就同样要受这个道德体系的约束,一旦破坏规则,口碑犹如雪崩。春秋时期养祸的那位郑庄公,他亲妈偏疼他弟弟,都联合小儿子起来造反篡位,要杀自己大儿子了。郑庄公平定叛乱后,把亲妈送去别地,发下“不到黄泉无相见”的毒誓。结果才一年多,被自己的道德感与社会舆论逼得没法子,挖了条地道与母亲相会,算是应证了誓言,冰释前嫌。亲妈的刀架在脖子上,尚且要原谅。别说咱们这位当朝太后一贯以慈爱两个儿子著称,若因为与儿子吵嘴就绝食而亡,朝臣们会怎么看?天下百姓会怎么说?史官会怎么写?皇帝的清誉还要不要了?“可怎么办?”苏晏不禁紧张地抓住了豫王的胳膊。豫王安抚地揉了揉他的手背:“皇兄在她殿门前跪了半个时辰,我也极力劝解母后,她才消气。”“别这个眼神,这事儿真不能全赖我母后。朱贺霖那小崽子也实在是——”豫王摇摇头,自嘲道,“他就不能学学我,低个头先把王妃娶了,儿子生了?完成传宗接代的责任,之后的他才能是他自己。”苏晏心里梗着一块坚硬的、棱角锐利的大石,同时也是一滩浸了黄连的苦酒,连手脚都变得冰凉。他真心实意地难过与懊悔起来,涩声说:“是我的错……太子曾对我说过,不想娶太子妃之类的话,我总当他小孩子叛逆心理,闹过脾气后慢慢就会接受了。谁想他是真排斥这个,不惜触怒皇爷与太后,也要极力抗争。若我能早些重视起来,好好开导他,至少不会闹到这般针尖对麦芒的地步……”豫王趁苏晏失神,将他拉进怀中,轻轻抚摸他的后背:“你是侍读,又不是太傅。就算是太傅,说的话他也未必会听。这小崽子从小被我皇兄宠的,任性惯了,真怪不到你头上,无需自责。”苏晏依然觉得自己失职,回忆起朱贺霖偶尔显露出的市井浪荡言行,又有种隐秘的惶恐,怀疑不是民间话本带坏了太子,而是自己始终用后世的“十四五岁”去看待这个时代的少年,总觉得还是个小屁孩,结果低估了对方的心理成熟度,无形中纵容了对方的感情。——在这个时代,不少人十四五岁都已经生儿育女了!苏晏长长地叹了口气,像一枝霜打的鸡冠花,内疚又沮丧地垂下了脑袋。要是朱贺霖因为他的原因,继位之路陡生坎坷乃至发生什么变数,他实在无法原谅自己。豫王心疼,抱紧了他,说:“真不关你的事。如今这样也好,遣太子去南京祭陵,避一避我母后的气头、朝臣们的闲言碎语,同时也算是个历练。待他回来,或许就能成熟一些,知道要担起储君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责任。”苏晏脑子里乱糟糟的,有些语无伦次地喃喃:“这小鬼要真是个弯的,将来的太子妃也可怜……你们老朱家爱搞基是不是一脉相承,前后好几个皇帝都……还有你!豫王妃当初究竟是有多嫌弃你,才连门面功夫都懒得做,连名义上的王妃都不愿当,连亲生儿子都不顾了,出家去修道……你是不是也强.奸过她?”豫王脸色一绿,几乎喷出口老血!他低头附在苏晏耳旁,咬牙切齿地道:“那夜不是我强.奸她,是她强.奸的我!”苏晏靠坐在豫王怀里,震撼地睁大了眼睛。豫王屈辱地咬着后槽牙:“她给我下药,骑了我一夜……”苏晏恍然大悟,心生怜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胸肌:“大兄弟,如今我是真真正正地原谅你了……人生在世,难保不挨一两次强.奸,看开点。”豫王手里捏着他的腰肢,深深深呼吸。苏晏被他掐疼了,赫然发现姿势过于暧昧,于是赶紧从豫王怀里挣出来,给他斟酒压惊:“往事不堪回首,多想无益。说说沈柒吧,人去哪儿了?”豫王此时半点闲情雅致也没有了,咽下苏晏递来的杯中酒,恹恹地说:“沈柒去了开封府。廖贼打出‘替天行道、重开混沌’的旗号,皇兄怀疑背后有真空教的影子,派他去探查。”苏晏极力思索:“廖贼?”“盘踞河南的贼军,首领人称廖疯子。陕西的响马盗王武、王辰两兄弟,去年底也流窜到河南,与其狼狈为奸。今年贼军有扩散之势,北上是京师、东去是陪都南京,都是定鼎之地。山东夹在京师与南京之间,亦须多加防备。”说到王武、王辰,苏晏顿时想起那对亲眷被乱搞御史砍了头的贼头兄弟,慨叹他们终究还是入了歧途,再难回头了。要是真沾惹了真空教这股剧毒,怕是最后连骨灰都不剩。七郎武功好,人又机敏果敢,手段也辣得很,就算去贼窝附近探查,也应该不会有事,苏晏默默祈祷。豫王一丢空酒壶,往前把苏晏扑倒在毡毯上,灼热的酒气全喷在他脖颈间。苏晏打个哆嗦,鸡皮疙瘩全爬了上来——不是冷的,也不是恶心的——说不清是什么的。豫王似醉非醉地道:“太子这么一闹,皇兄怕是对你生了厌弃之心,你就不要私下去见他了,以免自取其辱。你要是伤心、气恨不过,要不就来羞辱羞辱本王?”苏晏又生气又想笑,到底没有大力踹他,一边推搡,一边道:“少他妈胡说八道,我的事你别管……太子殿内的花瓶里究竟藏了什么?”豫王翻个身,以手支头,侧躺在他旁边,哂笑道:“他画了和你的春.宫图。”苏晏眼前一黑,内心发出惨烈咆哮:朱贺霖——你这个死兔崽子啊啊啊!第267章 若无情我便休太子这么一闹,皇兄怕是对你生了厌弃之心,你就不要私下去见他了,以免自取其辱。苏晏斜坐在马车座椅上,颠簸中头磕到了厢壁,蓦然回过神,发现自己还是被豫王的话影响了心绪。理智上知道,哪怕皇爷对他避而不见,也绝非出于心生厌弃,而是另有隐情。可这种诛心的话入了耳,再怎么如风过湖面,还是会漾起片刻的涟漪。苏晏觉得自己有必要单独见一见皇帝,问明缘由。再说,皇爷近来身体如何,头疾是否仍发作,他还没亲眼确认过,怎么可能对方说“不见”,自己就真的不去见了。大不了山不来就我,我自去就山呗。拿定主意后,苏晏吩咐马车先别回苏府,拐到另一处地方,去探望阮红蕉。阮红蕉所租住的院落,离苏府颇远,离北镇抚司颇近,是高朔名下房产。那时苏晏离京没多久,沈柒便借着修葺府邸的由头,将她客气地请出去,还说已经帮她另找了清幽雅致的新房子,租金也垫付了一年以表歉意。阮红蕉知道沈柒介意她与苏晏有过一段暧昧旧情,总想让她避嫌,二话不说让婢女把包袱一收拾,坐上了搬家的马车。到了新宅一看,她自己也颇为满意,便住了下来。月余后绷带拆除,阮红蕉摸着疤痕凹凸的半边脸颊,对着镜子落下泪来。她没有后悔,但曾经的花容月貌就这么不复存在,难免黯然自伤,躲在闺中不愿出门。唯一一次出门,是去胭脂巷与老鸨了断,赎回卖身契。老鸨原本还死活不肯放人,阮红蕉掀开面纱给她看。老鸨惊骇又失望,立刻放了契,连赎金都没有狮子大开口。面对老鸨嫌弃的眼神、其他姑娘们的窃窃私语,阮红蕉毫不动容,平静地办理完自赎手续,彻彻底底地离开了烟花之地。她的自由是用容貌换来的。而且苏晏离京之前,还帮她在官府削了贱籍,今后就是个堂堂正正的户民了。有所失必有所得,她知道塞翁失马的道理,即使重头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从青楼到街边的马车,一直有人在跟着她,阮红蕉敏感地感觉到背后的盯视。是哪个贼心不死的浪荡子弟,明知她赎了身,还想占便宜?阮红蕉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怒意,故意谴婢女去买吃食,自身袅袅地下了马车,拐进旁边的小巷,假装崴脚跌在地上起不了身。跟踪之人果然现了形,上前搀扶。阮红蕉扯掉面纱,用狰狞丑陋的半边脸颊猛地贴近对方眼前,想惊吓、恶心他。那人愣住,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满面愧咎,目光中流露一丝痛楚,赔罪道:“是我情急时不管不顾地下手,害了阮姑娘,我……我这辈子都对不住你。”阮红蕉这才看清,跟踪她的人是高朔。锦衣卫高朔,北镇抚司主官沈柒的心腹,因为暗探的身份,明面上的官职仅仅是校尉,却颇得沈柒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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