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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节

  再世权臣

景隆帝方才脸色微变地松了口,派锦衣卫前去救场,又指名苏晏:“你既是白纸坊爆炸案的专案组负责人,灾民的后续安顿也应当多加关注,随锦衣卫去瞧瞧究竟是什么情况,再来回禀朕。”苏晏本就想找个机会溜号去看太子,这个口谕正中下怀,当即领命离开了奉天殿。出了午门,他也车也不坐了,快马加鞭疾驰往义善局。义善局设在城西,毗邻几个灾民安置点。苏晏赶到时,见场院内乌泱泱一片人群,有站的有坐的,有席地而躺的,到处是痛苦呻吟与啜泣声,院外还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许多人。太子被包围在人群中央,正面对几名跪地的官吏说着什么,一身朱红色织金云龙曳撒格外抢眼。苏晏见现场的人多归多,但并没有乱到不可收拾的程度,局面似乎已经控制住,不由松了口气,排众而入。“小爷!”他隔着人墙高声唤道。朱贺霖闻声回头,看清他时仿佛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道应:“清河!过来,到我这边来,当心挤着。”侍卫们让出条通道,苏晏走过去,先打量过太子:“小爷没事就好。”又问,“消息传到奉天殿,皇爷命我来察看情况,锦衣卫随后会到。究竟是怎么回事?”“你问他!”朱贺霖抬腿一踢跪在面前的男子,把他踹了个倒仰。苏晏见那男子做杂佐官打扮,满面汗水与泪水,脸色因恐惧而变得煞白,被踹后赶忙跪回去,筛糠似的发抖,话也说不清了。在他身后还有两名小吏,也是惊慌失措。周围灾民愤怒地叫起来:“杀了他!杀了这个狗官!”“谁能想到,外子在大爆炸中死里逃生,却没能逃过渎职的贪官污吏!”“这些人都该千刀万剐,太子殿下可要为我等百姓做主啊!”朱贺霖朝百姓们点头示意,又转向苏晏,解释道:“我怀疑问题出在粥里,让医师检验,却没验出毒来。”苏晏知道这个时代所谓的验毒,只能验出砒霜之类含硫的,其他毒素基本验不出。果然朱贺霖又道:“于是我便去仓库里检查存粮,发现全是霉变的陈米,都发黑发臭了,拿明矾水淘一淘,就煮成杂粮粥来赈灾。灾民吃这种玩意,不害病才怪了!我查过,户部下拨的赈灾米没问题,到了义善局就成了发霉的,中间定有人将米倒卖,再以次充好。”他边说,边满面怒容,就连苏晏也心生义愤:看来这种发国难财的行为,无分古今,历朝历代都有。“此人仅是个杂佐官,没这么大能力与胆子独自做下此事,背后定然有指使者。小爷我方才审问他半晌,他又是哭又是抖的,就是不肯交代,看来不给点厉害是不行了。”说话间,锦衣卫队伍赶到现场,将整个场院团团围住。朱贺霖见了,心念一转,对那几名义善局的官吏道:“再不说实话,送你们去北镇抚司,让你们尝尝诏狱大刑的滋味!”那名官员像是惊骇到了极处,忽然就不抖了,抬脸看了太子一眼。他面色惨白,衬得眼珠子极黑,目光中又有种难言的深意,看得苏晏心底一怵。就在这霎时间,那人突然朝太子重重磕了个头,猛然起身。侍卫以为他要暴起发难,连忙围成一圈护住太子,却不料他向斜刺里冲出去,毫不犹豫地跳进了院中一口水井中。“……投井啦!”人群中爆出了声惊呼。苏晏叫道:“快!快救人!”侍卫们反应过来,其中两个水性好的,当即找来粗麻绳绑在腰间,吊着下到井中去救人,摸来摸去没摸着。“那人怕是完全不会水,沉下去了。我潜下去再找找。”两名侍卫交替着潜下井底找人。半晌后,其中一名侍卫浮上来,抹了把湿淋淋的脸,大声喊道:“小爷,卑职没摸到人,却摸到个古怪的东西,要不要拉上来看看?”朱贺霖往井口探身:“什么古怪东西?”“不清楚,摸着像柱子,竖立着,半截埋在泥里。”“柱子?”朱贺霖转头看苏晏,苏晏回以疑惑的眼神。于是太子下令,“那就拉上来看看。”侍卫又潜下去,将粗麻绳紧紧绑在那东西上,井外一队人用力拉,颇费了番功夫,总算将那东西拽出水面,一点点拖出了井口。原来是根一人多高、汤盆粗细的石柱,不知在井底待了多久,表面积满水垢,隐约看出上面有凌乱的凹痕。侍卫们继续捞人,太子绕着横倒在地的怪异石柱转圈研究,越发觉得凹痕有说法,吩咐手下:“用小刀把上面的脏东西刮干净。”不多时,水垢与藻类被刮除得七七八八,石柱上的刻痕显露出来,像是几个古意盎然的字迹。朱贺霖让人竖起柱子,把东一个西一个的字连起来,读道:“刀口日亡天下……什么意思?”这件横生枝节的怪事,苏晏总觉得味儿不对,有种似曾相识的套路感。他还在寻找这种感觉,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刀口日’是哪一日?日干支里有这个?”“什么‘亡天下’,听起来就不吉利。”“你们说这柱子到底怎么来的?这口井用了好几十年了吧,可从不知道底下还埋着这东西。”“谁知道呢,也许是老天爷安排的。”苏晏打了个激灵,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了——职业造反的神棍惯用的谶言,一种方式是童谣,另一种方式就是依托异物。群策群力的讨论有了突破点,一名东宫侍卫灵机一动,叫道:“‘刀口日’合起来,不就是个‘昭’字么?‘昭亡天下’,这莫不是说,姓昭的人会是灭亡大——”他突然噤声。朱贺霖皱眉瞪他:“什么意思?你给小爷说清楚!”那名侍卫死命摇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民众中有人琢磨道:“这位兵大爷的说法挺有道理……除了姓昭的,也可能是名字里带‘昭’的……”名字里带“昭”?朱贺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作变。“小爷在想什么?”苏晏问他。朱贺霖连连摇头,吩咐侍卫扯匹布来将石柱裹上捆好,放在马车上带回宫去。那名官员的尸体从井底被打捞出来。死人不会作证,底下的小吏们又一问三不知,以次充好倒卖赈米的黑手只能再查。当务之急还是救治生病的灾民。好在锦衣卫人数众多,分批去请大夫、买药材、架大锅熬药。甘草解毒汤一碗碗分发下去,大多数中毒灾民的病情得到控制,症状开始减轻,性命无碍了。朱贺霖松口气,又尽心安抚了一通民心,说回头就让户部重新送一批新米过来,并承诺定会彻查此事,将所有犯罪者包括官吏绳之以法,才在灾民们的感激声中离开义善局。苏晏与太子策马并肩而行,一路上都在沉思。这下轮到朱贺霖问他:“你在想什么?”苏晏摇头:“暂时说不清,总归不是什么好预感。今天这件事蹊跷得很,我只怕不仅是事里有事,更是局里有局。”朱贺霖说道:“小爷也觉得不对劲。且不说赈米,就说这莫名其妙的石柱,还有上面更加莫名其妙的字迹,‘刀口日亡天下’……‘昭亡天下’,你知道我想到了谁?老二,朱贺昭。”苏晏忽然勒马,看着朱贺霖,神情难以言喻。朱贺霖被他看得心发慌,问:“怎么了?我的确是忍不住这么联想的啊。”苏晏嘴唇翕动了几下,最后低声道:“小爷,你听我一句劝。把这柱子毁了吧,回头千万别提这事,尤其是皇爷面前。”朱贺霖愣了愣,反问:“为何?再说,这事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千人千嘴,我不说,别人就不会说了么?”“……犯不着,小爷,真的。”苏晏用力握住了他的胳膊,“我说句掏心窝的话,这不是以毒攻毒,而是个要命的昏招!你若是事先问问我的意见,我会坚决反对。这种手段,能管一时,不能管一世;能瞒过天下人,瞒不过皇爷。”朱贺霖终于回过味来,大怒:“你以为这事是我设计的?”不等苏晏反应,他气得一鞭狠狠抽在马臀,扬尘而去。苏晏吃了一鼻子灰,以袖遮脸,喃喃自语:“小朱不像是会做这种局的人,莫非真不是他?那又是谁……”第218章 欲戴皇冠必承被太子的马蹄扬了一脸灰,苏晏臊眉耷眼地擦完脸,并不想追上去,就溜溜达达地往前走。不多时,见前方一骑绝尘而来,竟是去而复返的朱贺霖。朱贺霖在他身旁勒住缰绳,仍是张气鼓鼓的脸。苏晏干笑一声:“小爷还在生我的气哪?是我出言不逊,以下犯上了,我向小爷赔罪。”朱贺霖用马鞭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苏晏的大腿,在他“嘶”的呼痛声中,脸色缓和了些,闷声闷气地说:“你才不是出言不逊,你是出言试探。出了这种事,你第一个怀疑的是我,我知道为什么。”他素来脑子活泛,负气之下飞驰出去后,被风一吹冷静下来,觉得应该和苏晏说个明白,便当机立断地回头了。苏晏也收敛了假笑,正色道:“因为这种事流传出去,很容易被做成个矛头直指二皇子的谶谣。百姓多迷信,哪怕不迷信的,也多少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任其发展下去,对二皇子的声誉是个大打击,甚至可能引发朝野上下人心动荡。这一点,太子心里肯定清楚。”朱贺霖点头,又不甘地补充了句:“真不是我安排的。”苏晏道:“可谁会听小爷的辩解呢?毕竟你是第一受益人。当一件事、一个案子发生,受益者会首先成为怀疑对象,因为他有动机,这是人之常情。就连我,与小爷不可谓不亲近,第一个反应也是‘莫不是小爷近来被皇爷冷落心生郁闷,又受了红莲童谣的启发,学了不该学的手段’?”“——我的确郁闷,并且绝不想和老二讲什么谦让。”朱贺霖断然道,“但就算这手段再奏效,我也不稀罕用!”苏晏问:“为何?”朱贺霖满脑子想法一时没想好如何表达,最后憋出了句:“装神弄鬼的伎俩,像条冷冰冰黏糊糊的蛇,恶心死了。”他从小喜欢各种带皮毛的动物,尤其是皇城西苑里豢养的虎、豹,还有狩猎用的犬,而对蛇、蜥蜴等爬行动物十分不喜,能用这个来比喻,可见深恶痛绝。苏晏朗声大笑,末了拱手,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臣为自己的怀疑与试探,向太子殿下赔罪。”朱贺霖心里已经释怀,却仍板着个脸,威胁道:“下不为例。日后要是再怀疑小爷——哪怕只一丁点,小爷就用这个——”他扬了扬手里的马鞭,“狠狠收拾你一顿。记住了?”苏晏丝毫不怕他,笑道:“记住了,记住了。”朱贺霖这才彻底息了怒,“嗤”的一声也笑了。他调转马头,继续与苏晏并肩而行。而苏晏似乎并不打算让这件事过去,仍在琢磨:石柱谶谣既然不是太子所为,那就是另两种可能了。第一,是卫家的政敌、太子的支持者,受了真空教的启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第二……就是真空教自己做下的,目的是嫁祸太子,陷他于不义。如果真是这样,看来二皇子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个可以随时牺牲掉的工具。无论是哪种,最关键的是,得要皇爷相信太子与此事无关。这事要是发生在坤宁宫大火之前,苏晏相信皇爷定然会维护太子,可如今这对父子之间似乎生出了嫌隙。皇爷对此会是什么反应……眼下连他也说不准了。苏晏默默叹口气。朱贺霖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反过来安慰道:“别担心,我会将此事照实禀报父皇。清者自清,父皇会相信我的。”-两人回到皇宫,侍卫们在太子的吩咐下,将装载着石柱的马车停靠在外廷,同去御书房面圣。走在宫道时,他们与一名锦衣卫首领迎面遇上,那人立刻退向道旁行礼:“太子殿下千岁。”朱贺霖问:“从御书房出来的?”那人说:“是。”朱贺霖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今日之事,父皇想必都知道了,而且细节之处比现场的人也差不离。”等到那名锦衣卫走远,朱贺霖停下脚步,转头看苏晏,“你说,父皇会信我么?”苏晏道:“小爷是什么性情,皇爷比我更清楚。回头问起来,小爷无须为了避嫌而掩饰什么——但记住只说见闻,至于所有的推测、猜想统统不要提。”“为何?”“怎么说呢……倘若言辞也是一场战争,先暴露自己的意图或底牌,就等于先暴露了己方阵地。”朱贺霖苦笑了一下:“近来我在父皇面前都有些不会说话了。以前我只以为我们是父子,如今才恍然发觉,‘父子’之前,尚有‘君臣’。唉,帝王家,怎么就不能像平民家一样呢?”苏晏想来想去,最后只回答了一句:“西夷有句谚语——‘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朱贺霖回味片刻,缓缓点头。到了御书房,景隆帝没有马上召见,两人就在殿门外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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