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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节

  再世权臣

两人把黑子和白子分别拣进棋奁里。皇帝问:“会下棋么?”苏晏老实摇头:“围棋不会。”“换一副西洋棋,你陪朕手谈几局。”皇帝转头朝殿门处唤了声,“蓝喜。”“不麻烦蓝公公了,臣就这么下……下五子棋吧!”“五子棋?”“对,小游戏,规则很简单。”苏晏三言两句把走棋规则说了。皇帝点点头,说道:“开始罢。”苏晏让黑子给皇帝先下。皇帝不熟悉针对黑子的双三、活四、长连禁手,第一局苏晏轻易获胜。他平日里西洋棋赢太子像吃豆子,故而与天子对弈,也丝毫不顾什么“非但不能赢,更要输得巧妙”之类的潜规则,一个大跳二下去,直接宣布:“臣赢了。”蓝喜在殿门口垂手而立,听得眼角一抽。皇帝捡着黑子,“再来一局,还是朕先手。”这回几乎把整个棋盘都下满了,苏晏才觑到个空子,“臣又赢了。”蓝喜眼角又是一抽,恨不得把苏晏拎过来耳提面命——皇爷棋艺过人,从未有过败绩,你拿这么个不上台面的野路子去占便宜,也不怕惹恼皇爷要降罪。咱家入宫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像你苏清河这样,给脸不要脸,回头还摆脸子的东西!皇帝却笑了:“好,再来一局,还是朕先手。”第三局,皇帝对各种规则与走法已经成竹在胸,苏晏撑了几十目,输了。第四局,苏晏换了先手黑子,让皇帝执白,又输了。他不服气,黑白子轮着来,结果连输七八局。皇帝越发游刃有余,到最后每下一子都几乎不需思考,信手拈来。苏晏抓起几个棋子,洒在棋盘上,投降:“臣下不过皇爷,认输。”想想又觉得郁闷:“两边不在一个重量级上嘛,完全是碾压,以后也不玩儿了。”皇帝笑道:“是因为这五子棋的棋路简单。再怎么布局拆招,也不外乎‘未雨绸缪’与‘暗度陈仓’这八个字。”苏晏觉得对方话里有话,没敢搭腔。皇帝将一粒黑子投入棋奁,响声轻脆,“今日去太庙,怎又不穿御赐的大氅了?”苏晏咽口水的同时呛到,以袖掩面,狠咳了几声,“今日……不下雪。”“前几日雪下得大,你去北镇抚司,不是也没穿?”蓝喜低头,笑得眼尾和嘴角皱纹层叠,朝另几个侍立的內侍一挥拂尘,率先走出殿去。內侍们连忙跟随他退出,把殿门紧紧关闭。谁敢攀枝窃香,朕就折他的手。朕不动你,只动动你的那个人。苏晏想起皇帝警告过的话,后背几乎要冒冷汗,放下袖子,故作镇定道:“臣是去谈公事。”皇帝明知故问:“谈公事与你穿不穿大氅有何关系?”苏晏被逼得没法子,只好说:“皇爷御赐之物何等珍贵,臣不舍得在公务期间,或是与不相干的人会面时穿。”“小滑头,只会说得好听。”皇帝哂笑,“你玩的那点假公济私的小把戏,朕也懒得拆穿你。你觉得有趣,就继续玩。但朕再提醒你一句——”他朝苏晏招招手。苏晏无奈附耳过去,只听皇帝低声道:“记得闭门谢客。你要敢再开蓬门、扫花径,朕就把那不怕死的闯客给凌迟了。”一阵寒风吹过,苏晏不禁夹紧了屁股向后退缩,欲哭无泪道:“臣没有,真没有——”皇帝伸手,揉了揉他的耳垂,“对朕,可以有。”“皇爷,臣不是——”“以色侍君之辈,朕知道。所以朕不逼你。朕有的是时间,等你慢慢放下心防。”皇帝收回手,敲了敲棋盘:“端走。把桌面上的那些密函与舆图拿过来。”苏晏连忙起身,把棋盘与棋奁端到另一张桌面,顺道取来了皇帝要的东西。景隆帝示意他坐回榻上,打开其中一份密函,递给他:“你看看。”苏晏匆匆浏览,见是边关情报,说瓦剌使者尽数死在大铭,消息已传到瓦剌境内,虎阔力大怒,打算一面发檄文,声讨大铭欺凌友邦,一面召集诸部,厉兵秣马,不日或将挥军南下。“真要开战?”苏晏皱着眉,打开舆图比划,“瓦剌若南下进犯,河套地区必将大乱,宁夏、延绥等军镇压力顿增不说,恐鞑靼也会趁火打劫,再次袭击大同与宣府。”“朕之前那封密函,果然没能送到虎阔力手上,就连送信的密使都不知所踪。朕命清水营的夜不收暗中查探,在瓦剌本部找到疑似密使的尸体,被当做奸细杀死,悬挂示众。”“是虎阔力下令杀的?”“不,查探到了,是黑朵萨满下的令。而且据哨探回禀,黑朵如今是虎阔力最信任的下属,被封为瓦剌太师,出兵一事,也是他极力促进的。”苏晏吐出口气,指尖在舆图上从瓦剌到京城之间,画了一条线:“这半年多来发生的桩桩件件——“臣曾经推测,幕后之人在下一盘棋。“小爷也说过,以国土为棋盘,以势力为棋子,这个下棋的人很有魄力,也很可怕。“如今,这个人——臣暂且给他取个代号,就叫‘弈者’吧——所下的几条棋路,臣可以把它们都连起来了。”景隆帝颔首:“你说,朕听。”“一条是储位。豢养刺客,暗杀太子,未果之后又利用朝中官员间的派系争斗,煽风点火,意欲动摇国本。“一条是亲王。埋伏奸细于豫王府,利用其十年圈禁的憋屈与怨愤,扰乱其神智,欲诱使豫王对皇爷出手,哪怕不成功,也可以使兄弟离心,为下一步计划做打算。“一条是瓦剌。与黑朵萨满勾结,于清水营行刺瓦剌王子昆勒,嫁祸大铭。又派瓦剌死士伪装成鞑靼骑兵,在境内劫掠时故意被我军擒获,显露出假的狼头刺青,好教我们以为,虎阔力背信弃义,暗中进犯。如此两面挑拨,迫使瓦剌与大铭开战。“这还只是最明显的。另外是否还有隐藏的棋路,不好说。“就说鞑靼吧,这些年与我朝关系愈发敌对,朝廷几次绥抚不见成效,有没有这个‘弈者’推波助澜的成分在其中?“还有马贼。臣去陕西时,见马户苦于民牧而落草为寇,而河南、山西、山东因为黄河水灾等原因,也导致马贼为患。臣离开陕西前,在席上无意听魏巡抚说起,西安知府上报,王五王六率领的响马盗向东进入河南,疑似与廖疯子一部会师。“臣当时并未引起重视,如今想起来,这是个不妙的信号。背后会不会也有‘弈者’的影子?”“皇爷您瞧,”苏晏的指尖在北漠、京城与各州府之间游弋,“这些棋路其中各有交错,杀太子的血瞳刺客,与潜藏豫王府、杀害瓦剌使者的浮音,同属于隐剑门与七杀营。隐剑门百余年传承,如今没落被人收归麾下,而七杀营创立至今,业已十余年,也就是说——“这个‘弈者’,至少在十多年前就开始布局,在暗中慢慢积蓄力量,如今羽翼丰满,将棋局整个儿铺开。”“十多年前?”景隆帝面色凝重,陷入沉吟,“这般苦心经营,非常人所能及。究竟是什么人,对朕、对大铭又有何企图?”苏晏想了想,说道:“能支撑一个人卧薪尝胆,十几年如一日,臣以为动力只有两个,一是复仇,一是野心。”复仇……野心……景隆帝慢慢咀嚼着这两个词。他忽然问道:“苏晏,你如何知道七杀营创立的时间?”苏晏心底一凛。这条情报是荆红追提供的。阿追说他在七年前进入七杀营时,里面最年长的杀手,比他还要早入营五年。也就是说,七杀营创立至今,至少十二年了。他下意识地没把数据说得过于准确,不料皇帝如此敏锐,依然捕捉到他话语中的疑窦之处。但他不能暴露荆红追的出身。毕竟太子遇刺,皇帝震怒之下对隐剑门下了清剿令,余孽一个不留,无论什么身份都尽数诛杀。哪怕将来他要为荆红追讨一个特赦,也不适合在此时,得等荆红追立功,缘着浮音这条线,抓住背后指使者之后。苏晏拿定主意,再次下榻,对景隆帝躬身拱手:“皇爷是否信臣?”景隆帝微怔,望着他低下的冠帽,露出一丝苦笑:“你竟还问这个问题!朕若不信你,朝政大事与你商议?边关密报任你阅览?诏狱重囚随你审讯?太子……”太子身边由你筹划?皇帝默默咽下了最后几个字。苏晏心口发热,眼眶朦胧,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那就请皇爷在此事上也信任臣。到该说的时候,臣一定披肝露胆,绝不会有一字隐瞒。”换而言之,眼下时候未到,故而有所隐瞒。这亦是欺君之罪,苏晏知道,但为了阿追的性命,不得不这么做。至于皇帝能否接受,是要治他的罪,还是要软硬兼施逼他吐露真相。苏晏心里似乎有些把握,又似乎踩在薄冰之上,而冰层并不如他所想的坚硬,或许下一刻就将彻底碎裂,令他坠入深渊。他闭上眼,屏息等待判决。下一刻,他坠入了个温热的怀抱。仿佛苦旅者揽月在怀,将一百首一千首吟诵月华的诗篇,都化作了这个紧密的相拥。龙袍上的御香,连同皇帝低沉的细语,如雾气般弥漫过来,将他包裹:“朕信你,你也信朕么?”苏晏用力点头,哽咽道:“臣万死难报。”皇帝道:“朕不要你万死,只望你以才辅国的同时,也能以情报我。”“……皇爷是君,我是臣。”“自古都说君臣如夫妻。臣侍君,如妻侍夫。”“但君臣毕竟不是夫妻。臣子对君王,有敬有畏,却不敢有夫妻间的情昵与轻松;而君王对臣子,恩与幸都是能够轻易赐予,又能轻易收回之物。”“清河是觉得,与朕相处时有压力?还是担心将来色衰爱弛,朕会移情别恋?”苏晏沉默良久,摇头:“不能把责任都推到皇爷身上。与皇爷相处时有压力是真,但更主要的原因,在于臣自己——“臣……”他艰难地咬了咬牙。臣于仕途上有野心,想要实现心中抱负,尽我所能地使这个国家变得更好。臣不愿在青史上留下君王嬖幸的污名。我……想当权臣,不想当佞臣。“臣——”“好了,不必再说。”皇帝打断了他的话,长叹口气,“朕意会了。”苏晏对他有情么?皇帝想,应该是有的。但这份情目前还敌不过某种信念。他能轻易摧毁这种信念,只需一道圣旨,就将对方所坚持的一切踏为齑粉——这就是天子之威。但同时,也是苏晏顾忌、惶恐与再三抗拒的。——苏晏无法彻底敞开自己,去接受一个,一念之间就能让他天地颠覆、万劫不复的爱人。归根到底,还是不够信任朕啊!皇帝叹息着,松开了手,走到窗边,背对着他不说话。苏晏怔怔望着皇帝的背影,五味杂陈,知道皇帝再一次放过了他,心里却并不好过。“回去罢。”皇帝说,“朕要大张旗鼓地派使者,送国书去瓦剌,向虎阔力说明使者被杀案的始末,将北镇抚司抓获的凶手交给他,另外,还要捎带上一颗人头。”“……严城雪的人头?”“对。这颗头,你去取。”苏晏想了想,答:“臣知道了。”皇帝之前同意他收编严霍二人入夜不收,如今又叫他取严城雪的人头,自然是只要一颗人头应付瓦剌,具体情况由他操作的意思。“与瓦剌一战,恐不可避免,但至少先拖延一段时间,也好准备粮草兵马,不至于仓促应战。豫王那边,朕会找他,你不必担心他被策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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